“害怕了?”威廉在屁股上擦干净手,笑盈盈站直身体。“还是我们的骑士小姐这就怀念起庄园舒适的日子了?你要是愿意——嘿,你知道,我可是贝里家族的长子,老头子的一切将来都会是我的。我们落湖镇的码头虽然货运繁忙,但在方圆百里内,都是乡下的闲适与帝国的富足完美的融合地。做贝里家的人,可不见得比把命系在裤腰带上,随时要为人拼命来得差哦。”
“什么?”伊莎贝拉猛掐大腿,试图为自己驱赶怪梦,然而除了痛楚,她什么也没得到。威廉耸肩,蓝绿的眸子落在伊莎贝拉脸上,而后移向胸脯,在那地方流连了一会儿。“别被山姆唬住了,那家伙向来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窝囊废。你说的那种长爪子的东西,光是莫里和狗舍师傅就赶跑了一头,我们这里这么多好手,又占据绝好的射击位置,羽箭源源不绝,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耸肩摊手,赤裸裸的目光被伊莎贝拉的气势逼退。“我可是说真的,你可以考虑下,骑士小姐。我可以给你的,绝对远胜银狮卫士的薪俸,而我,”他用刚擦干净的手指向自个儿,“高大俊美,不教你吃亏。你也得为自己考虑看看,总不能一辈子跟在狮子马后,不嫁人吧?”
“高大俊美没看出来,脑子肯定有病。”伊莎贝拉的厌恶无以复加,愈加担心起落湖镇的防守来。“这儿是贝里老爷的地方,收回你的话!”威廉身后,一个脖子缩在肩膀里的肥胖男人站起来。他几乎跟威廉一样高,肩膀比山姆还宽,挽起的袖子下面,强壮的手臂肌肉隆起,大手能够一把扭断伊莎贝拉的手臂。
“一群傻瓜。”伊莎贝拉摇头叹息。“将镇子托付给你们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她挽起角弓,搭上羽箭,大个子见状吹飞覆盖上唇的灰胡子,伸直双臂扑向伊莎贝拉。伊莎贝拉抬起弓,毫不犹豫放箭,羽箭从大个子耳边射出塔外,正中背后扑向他的黄眼乌鸦。乌鸦刺耳的叫声终于让半醉的男人们明白威胁业已到来。
不详的黑色羽翼冲破层云,俯冲向下,袭向钟楼。乌鸦们首尾相接,双目猩红,乌黑的尖嘴打开,吱哇大叫,难听的嗓音刺痛双耳。大个子咒骂转身,抄起身后的马扎,掷向空中。那些乌鸦个个翅膀极宽,大如鹰隼,吵嚷着振翅避开,看上去乱成一团,实则没让马扎碰到任何一根黑羽毛。立柱旁打瞌睡的长弓手慌忙俯身,抽出木桶里的剪枝,还未来得及搭上弓弦,盘旋的黑色旋风中便射出一道黑线,快得连伊莎贝拉也没看清。
“该死——不——”长弓手哀嚎,乌鸦的尖爪抓烂他的右脸,尖嘴啄下,从弓手的眼眶上扯出一条滴血的鲜肉。伊莎贝拉屏住呼吸,拉弓射击。乌鸦立刻振翅避开,扭头冲她大叫,脖颈上赫然有个黑色的孔洞,其中白蛆蠕动,显然已死去多时。“该死的,这是什么见鬼的东西!”威廉怒骂,从火盆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挥向活死鸦。乌鸦振翅避开,飞向他无法触碰的钟楼顶端,长弓手跪地哀嚎,鲜血自他十指之间,不断涌出。
第222章 落湖镇尸潮(二)
乌鸦迫使占领钟楼的长弓手们撤离, 守在路口的佣兵跟他们的雇主一样容易放弃。活死人军队只出动了一头枯目巨人,伊莎贝拉十分怀疑正是先前徘徊在旅店附近的那一头。它甚至没有造成什么像样的杀伤, 只是抬起道路上交错的木头尖桩,就把看守路口的家伙吓破了胆。长弓手们朝它射击,大多数箭支被路障挡住,随后他们便弃同伴于不顾,一溜烟逃向钟楼。伊莎贝拉跑下钟楼的时候,其中一人甚至出现在榕树拥簇的窄仄泥地上,原封不动的箭壶让人怀疑他根本在战斗打响前就逃之夭夭了。
“怪物,到处都是怪物!乌鸦疯了,冲下来啄人眼球。那些东西, 那些鬼东西不怕刀, 也不怕箭,没人杀得死他们。完了, 全完了——”他跑到威廉的弓手队跟前, 按住膝盖喘息,脸色惨白, 几乎要当场哭出来。威廉咒骂,冲上去一脚将他踹翻。“都什么时候了, 长怪物的志气, 灭我的威风!”钟楼岔路口,尖叫与脚步声鸟雀般惊起。佣兵们没头苍蝇样乱撞, 一部分逃向难民聚集的方尖碑广场,一部分则向钟楼冲来。浑厚的辱骂声夹杂在哭嚎与惨叫声中,伊莎贝拉辨认出长弓放箭的声响,想来那几个被长弓手称道的老战士仍在坚守。
不会有用的,活尸愚蠢迟钝, 但胜在数量巨大,难以彻底杀死。与他们作战,必须要勇猛。勇气和耐力缺一不可,而贝里老爷手下的佣兵,除了傲慢,胆怯,贪婪,别无所长。“一群蠢货,把敌人都引过来了!”乌勒皱眉,竖起长弓。弓弦眨眼间被她强壮的手臂拉满,箭矢挑出一道弧线,完美越过奔逃而来的佣兵,射中两百码开外活尸的肩窝。那东西肩膀中箭,拖行的脚步只是略微停顿,立刻抬起橡木盾紧追了几步,撵上落在后头的红发佣兵,挥刀便砍。不知活尸血迹斑斑的长刀是否劈中佣兵,反正他叫得像是快死了。他背过身来,一边尖叫,一边朝活尸猛劈。活尸一脸木讷,举起橡木盾,佣兵只管把盾牌砍得木屑飞溅,所用武技即便在伊莎贝拉看来,也粗陋难看。而他的同伴之中,仅有一人壮起胆子,抓住两人对峙的机会绕到活尸背后,劈开他疏于防备的脖子。喷射的腥臭黑血让佣兵别开脸干呕,被他救下性命的同伴一句感谢也想不到要说,蹬开活尸软倒的身子,连哭带爬,挣扎追向逃兵部队。
恐惧是最大的敌人,这帮家伙根本忘了如何作战,雇佣兵的忠诚,放到哪国都靠不住。当初帝国大军压境,蒙塔末代国王诺德三世宣称派遣五万大军镇守蒙塔东门户葫芦河口,结果其中一半都是雇佣兵。战斗打响,面对帝国步兵方阵的推进,被编成三路纵队的雇佣兵军团一触即溃,成为压垮蒙塔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旦贝里老爷的红顶庄园被活尸包围,绝不能依靠他们保护绯娜。伊莎贝拉下定决心。
威廉的侍从奔向栓马桩,颤抖着双手解开战马缰绳。那两个看守钟楼,阻止图哈与乌勒上去的佣兵赶到他身边,匆忙去拉旁边的花屁股母马。侍从转过脸望着他俩,其中一个络腮胡瞪眼反驳:“这匹是咱哥儿俩的,贝里老爷亲自赏给咱的,没有马,你让我们跑着回去吗!”缰绳尚未完全解开,络腮胡的同伴便翻上马背,但他并未踢马逃跑,坐在上面望向威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马匹被征用,害得咱哥俩儿葬身尸潮。伊莎贝拉觉得他是这个意思。
“妈的,一群窝囊废!”威廉大骂,迎向侍从牵来的栗色战马。“把白袜子给我们的骑士大人,其他人跟在马后面,撤回庄园!”
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守卫无城墙保护的方尖碑广场吧。尽管看不起威廉,伊莎贝拉还是依言爬上白袜子的马背。那是匹镇湖产的骟马,跟她在洛德赛骑惯的北岭神骏比起来,只是个跛脚的瘦老头,尽管如此,已经是勉强能够跟上威廉的像样坐骑了。大个子紧随伊莎贝拉,骑的是匹斜背的高大挽马,其余人的坐骑则不知是从磨房还是拖车前牵来的,都是毛发脏乱,步伐拖沓的力畜,但在眼下,能有马骑已是万幸。图哈和乌勒理所当然,被安排给队伍断后。乌勒毫不掩饰对威廉的鄙夷,图哈则仍然是那副“既然答应了,就必须做到”的图鲁人样子。
马蹄,脚步,弓箭,呼号组合成一股嘈杂的洪流,沿着绿树拥簇的乡间小路,奔向灯火辉煌的红顶庄园。一路上,伊莎贝拉一行又与两支有马可骑的队伍汇合,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徒步作战,却不知疲惫为何物的尸兵。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很快贝里老爷的亲随们会把尸潮引到他的家门口,凭他那四尺城墙,除了想要逃命的帮佣,什么也拦不住。
伊莎贝拉俯低身体,回身射击。跨骑马匹是她出使帝国获得的特权之一,因而骑射并不熟练。羽箭嗡地脱手,越过身后气喘吁吁的马队,被梨树歪斜的长臂拦下来。大个子毫不留情地干笑,嘲讽起来声如洪钟。“狮子的跟班,连马都不会骑!”倒是图哈领会她的意思,提醒乌勒将背后背有旗帜的尸兵队长射倒。
在伊莎贝拉被尸潮驱赶的数次经历中,落湖镇无疑是其中小到令她措手不及的。骟马一路奔驰,追随威廉的战马扬起的长尾与尘土,贝里庄园的红色屋顶很快近在眼前,长弓手的脑袋从土墙后面露出来,排成错落有致的一长排,犹如待拔的萝卜。贝里庄园何时在墙后架起瞭望岗哨,伊莎贝拉居然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