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殿下。”她强作镇定,一定没人告诉过她,她的眼睛是透明的,什么也藏不住。绯娜觉得很好笑,就真的笑起来。她拨弄书页,纸张哗哗作响。奥维利亚还造不出这种纸张,但作者却是他们的蹩脚诗人索伦。
“
《红犄角的马与公主》,他写的玩意儿也能看?是嫌脸丢得不够,还是你们奥维利亚的读者品味独特?”
“不,这是……”伊莎贝拉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她可真好玩,看书也能看得满脸红晕,岂止脸红,就连耳郭都有些粉色痕迹。绯娜一下子明白过来,微勾嘴角。“克莉斯送你的。”被她说中心事,伊莎贝拉忙不迭站起身,连连摆动双手。“不不,只是借我看而已,为了感谢我那天留她过夜。她说她常去双子塔借书看……”绯娜的唇角越扬越高,终于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伊莎贝拉住了嘴,紫罗兰的眼里满是茫然。
“我的老天,你们俩真是啰嗦得荡气回肠,要是不在一起,莫娜尔就得动用金箭亲自登场了。”绯娜捏住书脊甩动,“学会的藏书都有钢印,我看她是真不会说谎,也只能欺负你这个没见识的外地人。‘我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但我不能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啊——莫娜尔金色的光辉,你总是如此弄人——’”
我们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脸皮很薄,绯娜含笑端详,看她这脸红得,跟刷漆似的。绯娜很清楚,这种感情就像是大坝,耗费十多年光阴续满了水,一旦捅破那层墙壁,只会一发不可收拾。到那时一切都会不一样,它将冲毁粗陋的奥维利亚石房子,淹没他们从未精耕细作过的田地。旧有的一切不复存在,新的世界同时诞生。没有破坏,哪来的建设。这是个绝好的突破口,绯娜能看到堤坝业已裂开一道细缝,涓涓细流穿过缝隙,透出甜酒般的诱人气息。
绯娜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翘起腿欣赏伊莎贝拉手足无措的样子,同时击碎她掩饰尴尬的企图。“不用叫人进来服侍,我不渴,也不饿。坐下吧,咱们好好聊聊。把椅子搬过来,我最近太忙,难得有功夫。”
伊莎贝拉很听话,真的动手搬椅子。雕花的橡木椅对她来说很沉,呵,典型的奥维利亚小姐,跟泽娅倒是一对。绯娜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她十指交握,放在大腿上,观赏伊莎贝拉努力在保持安静和挪动橡木椅之间寻找平衡的模样。奥维利亚的小姐笨手笨脚地摆弄大椅子,最后椅脚还是挂到地毯,把那张黯淡无光的山羊皮扯得变形。
“你早上还在练箭吗?”绯娜指指地板,“这可不是弓箭手的手劲儿。”
“角弓没帝国长弓那么硬,”伊莎贝拉的口气暴露了她的心虚,“离开黑岩堡以来,我就没怎么正经练过。”
“怪我没给你安排射箭场?花园不还有块空地吗?我让他们今晚就给你清出来。还想要什么?剑术老师?”伊莎贝拉的眼睛灯笼一般骤然点亮,绯娜笑出了声,微倾上身道出重点:“瞧瞧咱们的小姐,手上连块茧子都没有。你会握剑吗?拿得动吗?灌铅的练习用剑呢?可得给你寻个好老师。一个有耐心,对你负责,愿意手把手从头教起的老师。我想想,嗯,我们的克莉斯爵士就挺合适。”简直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了。
伊莎贝拉脸皮红若染血,绯娜不给她拒绝的余地,接着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的小姐。克莉斯曾是姐姐的贴身护卫,是帝国一流的勇士。”伊莎贝拉吃了一惊,绯娜只得继续解释,“姐姐欣赏她在蒙塔战中的英勇表现,让她保护自己的安全。当然,也许不全是冲着她的武技,但我相信姐姐的眼光,她看得总是长远些。”
“您很爱她,我是说,帝国之光那样的人,受人爱戴,理所当然。我在家的时候就听过好多她的故事,心想如果她是我的领袖或长辈,我也会敬爱她,发自内心。”
“用不着说这种话来讨好我。”
“不不,我是认真的,如果冒犯了您,我很抱歉。”她看起来不像在说假话,或许这小丫头根本不会说谎。绯娜温柔叹息,“她是……她是太阳一样的人。难得奥维利亚还有你这样开明的人。”
“奥维利亚也不全是顽固守旧的老头子……我有个弟弟,您应该知道。他对秘法着了迷,要不是身为王子,我看他真要隐姓埋名,混入帝国籍,将一生奉献给智慧双子了。”
“哈,帝国籍可不是那么好蒙混的,尤其是学士的筛选。弄不好,他要被罚在双子塔刷一辈子试管。”
“即便是那样,他也乐意的!”
这一次,绯娜和伊莎贝拉都笑了。
“诸神在上,每个做大事的女人都会被安排下不着调的兄弟,要是运气差,还不止一个。现在我们可以喝一杯了,为彼此的共同点。”绯娜拍手叫来侍从,她又要了白日神仙,之前的那壶完全没喝出滋味来,说什么也得补上。“给伊莎贝拉小姐的兑点柠檬水,她还喝不了浓烈的酒。”她转向伊莎贝拉,“不过,相信我,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爱上它的。每个有品位的女人都爱它。你也喜欢骑马对吗?我指的不是侧骑在马背上,散步似的遛弯儿,那只是在羞辱战马罢了。”
“我喜欢骑马——我是说真正的骑马,只是很少有机会。”伊莎贝拉侧过脸,假意欣赏窗外的雨色。绯娜盯着她雪白的脖颈,知道她在压抑。她一定想起了什么令她羞赧的事,瞧她眉眼之间涌动的情愫,像朵粉色的蔷薇,低垂枝头,沾满露珠,含苞欲绽。上一回目睹这类情状是多久前的事了?五年?还是六年?那时候姐姐还在,距今仿佛已逾百年。
伊莎贝拉接着说:“我想,现在我能好好骑一骑它了。其实我得感谢您,如果没有您,我大概……我一定已经坐在马车里,要去嫁给一个讨厌的人了。”
“嫁给你不爱的男人,帮讨厌的人管理城堡,还得给他生养子女。你的父亲不会怜悯你,更糟的是,你再也不能骑马了。干嘛那样看着我,我也是个有野心的女人。”
绯娜现在没说谎,她甚至有些生气。如果有人胆敢那样对她,她一定要狠狠给他一巴掌,踹碎他的卵蛋,宰掉他的爱马,烧毁他的堡垒,最后让他跪下来道歉。她把脑中一半的惩罚方式说给伊莎贝拉,对方听得咯咯直笑。绯娜抚摸下巴,头一次觉得她挺对自己胃口。
“我说对了,我们的共通之处比乍看上去的还要多。我们都喜欢武技,骑士,马,还有……”她忽然倾身,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在伊莎贝拉的眸子里倏然放大。狮子喜欢逗弄猎物,反复把玩它们被扑倒的惊恐,她知道这是个坏毛病,但她还是克制不住。她凑近伊莎贝拉,嗅着她身上少女的甜香,故意把气息吐到她面门上,用不轻不重的声音低声说:“我们都爱女人。”
伊莎贝拉的脸在绯娜的笑意中炸红。绯娜哈哈地乐,她靠回椅背,这时候真适合来上一杯。
她笑着挥挥手,仿佛这样就能拂去伊莎贝拉的不安似的。“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朝你丢石头。在帝国,喜欢女人,是非常正确的。事实上,我不打算和男人结婚,没人能把我怎么样。你应该尝尝其中的好处,有了第一次,你就再也忘不掉了。晚上穿上裤装,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绯娜笑意不减,伊莎贝拉双手抓紧膝上的裙摆,脑袋深深地埋下去,她露出的耳郭,长发后面的脖颈,都泛出可人的粉色。酸甜可口,欺负她的滋味再美妙不过。不,怎么能算是欺负呢?被堂堂帝国公主如此钟爱,换作洛德赛的贵族,多年的风湿病都能立刻好了,喝药也是甜的。
第82章 路遇艾莉西娅
雨让夜晚的到来提前许多,绯娜是习惯餐后饮几杯酸葡萄酒的,无所谓,她不介意在马背上喝鹿皮袋子里的酒。她踢马走过梧桐夹道的白石砖路,抬眼便望见伊莎贝拉跨坐在一匹红鬃黑毛的战马背上。这姑娘当真以为今晚要打猎,背着一张黝黑的角弓,箭壶备了两只,一左一右斜挂在马鞍上。银狮卫胯下是清一色的雪白战马,两骑并排,在伊莎贝拉和凯身后列成长队。
今夜绯娜打算微服出行,没让他们打旗帜,盔甲也尽量低调轻省。凯穿了件硬皮黑胸甲,内衬暗红棉短袖,粗壮的胳膊裸露在外。他的战马有一半狮血马血统,银白无瑕,没披罩衣,轻甩着长尾。他的部下跟他相仿,大多穿着颜色暗沉的皮甲或皮背心,战马却是往日惯用的。我的护卫像群停在白狮肩膀上的乌鸦,绯娜遥望银狮卫,有些恶趣味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