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88)

“你上次说还想见识我的刀法,方才你见着了,如何?”

“惊艳绝伦,意犹未尽。”沈放目光扫过那柄漆黑的长刀,微微一顿,“可惜。”说罢,目光落回到那颗头颅上。

呼延东流语气平淡道:“此人名杨玄。二十年前,就是他在琥珀川边,斩落我父亲还有十七个兄弟姐妹的头颅。这些年,他在白马寺青灯礼佛,大概想就此了却余生。”

“就算你不动手,他也活不长了。”

“我要的并不是他死而已。”

“这么大费周折,一路杀了那么多人,搅得天翻地覆,让齐棣寝食难安,如今,可是快活了?”

呼延东流那锐利的眼神里,落寞一闪而过,“报仇岂是为了快活。你来到这,难道是想要快活?”

话音刚落,忽然间,两人相视一笑,竟像是多年来,极有默契的故友。

呼延东流含笑道,“你急着动手么?”

“我还有很多问题。”沈放自嘲地摇了摇头。

呼延东流一副如他所料的样子,“这地方,很安全,今夜可能比你想的还要漫长。”

沈放不以为然,“方才那首曲子,你怎么会知道。”

“那个车夫是我的人。”

沈放自嘲地一笑——南宫负云之所以杀那个车夫,应是发现了他的古怪。

“既然如此,东流兄对我这一路了如指掌,若想报二十年前的我爹相助齐棣一事的仇,在连云城就可以对我动手,为何这般麻烦,等我来到洛阳。你就不怕,我不来?”

呼延东流盯着沈放看了数秒,咧嘴哈哈一笑,“就算我真的记恨沈昱诚,我又为何要对你出手?我和齐棣不是一类人,和苏危也不算一类人。”

“不是一类人?”沈放眯起双眼,眼神森寒,看向地面那个头颅,那光滑完整的伤口,没有半点瑕疵,和李无恨的一模一样。

“只可惜,你低估了齐棣。”沈放嘲弄地看向呼延东流,“陆红月没死,你们的计划,你那灵蛇沼的同伴,都在乌有峰上告诉他了。”

“你说的没错,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给齐棣什么惊喜,这盘棋,我一直以为先手的是我,谁知,连棋盘都是他备好的。”

呼延东流所用的字句带着几分别扭,也带着几分喜感,若是在往日,沈放也许会哈哈一乐。

“北荒人对沧州的奇袭,并没有任何意义,大梁军队的反应比圣女预估的还要快。”

“而豫州就更不用说了,我损失了不少忠心耿耿的部下,甚至,不惜牺牲掉与北荒的同盟之谊。”

“在所有人看来,我不过是杀了一些人罢了。”

“但是,你既然有为李无恨走到这的决心,就该知道,”他抬起右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我的决心,我的恨意,比你的,有过之无不及。”

“大梁的国力蒸蒸日上,凭你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扳倒的,齐棣也绝不会给你复国的机会,除非……”

呼延东流仿佛知道沈放想说什么,轻轻一笑,“然而,我并不是沈昱诚,我也没有那种不可一世,千军辟易的刀法。”

听到这,一个困惑在沈放脑中产生。他试探道:“也许,杀了这么多人,你该心满意足了。”

“不,我不满意。”呼延东流脱口道,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屋内寂然了片刻,沈放开口道:“你知道春秋十九的能耐,就没有想过,得到这剑谱,反用它对付大梁?”

“我说过了,我和齐棣不是一类人,二十年前,那旷日持久的交战,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是知道的。”

沈放一时愕然。

呼延东流没有继续说下去,另道,“苏危对你出手,在我看来,是个意外,并不在计划之内,你中雾茧,乃至后面入遥山,上乌有峰,都是个意外。”

这番解释,在沈放耳里,显得多余且莫名其妙。

“但是你既已到了这,这些都不重要了。”

“既不是为了剑谱,又不是为了取我的性命,那你到洛阳,到底想做什么?”

“和你一样,来杀人,只是,你杀不了你的仇人,我却可以。”

沈放微一沉吟,霍然睁大了眼睛,“你要杀皇帝。”

听到沈放说出他最深的秘密,呼延东流神情无异,像是等这一刻很久了。话已说尽,沈放迈出一步,剑指呼延东流,“出刀吧。”

呼延东流有些讶异,似没想到沈放还是要对自己出手。看着沈放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呼延东流摇头轻道:“我没有杀李无恨。”

沈放失笑,手上剑意已成,正要出剑,突然听到院内传来的一声动静。

那是一个男子的叹息声,短促,低沉。

霎时间,沈放那颗真正的心脏猛然被一只大手紧紧攫住,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震惊,似乎听到了这世间最不可能的事情。

不可能。

这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幻觉,一定是邪雾的影响,一定是听错了!

但是沈放绝对不会听错那个声音。

是幻觉么?他看向呼延东流,后者一动不动,观察着自己。

气海翻涌,内力滞塞,沈放的唇边,淌下了一串血珠子,他握剑的右手再次颤抖起来,剑鸣不已。

门外响起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沈放豁然转头。

他看见了。

死去的李无恨,他亲眼见过的身首分离的李无恨,一身尘埃不染,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活人的眼睛,皮肤上有血色,脖颈处完好,头没有伤口……

有什么冰渣一样的东西堵住了沈放的耳朵,涌入他的嘴巴和鼻腔,他什么也听不到,也说不出话来,他的心如堕冰窟。

第74章 此恨东流

“……荒雪剑最盛之时,已是百年前。”

李无恨的声音像是断断续续的琴音,又像是纷纷雪刃,刮在了沈放的身上。

“你说什么?”沈放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实际上,他的双唇抿紧,没有说一句话,默然看着李无恨。声音只是在他的脑中回荡。

“却毁于我手。”

李无恨冲沈放一笑,笑意苦涩,似雪无味,但他的眼中情绪亦像从前,如水流深。

沈放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吞下了字眼,宛如将一颗颗粗糙的石子吞入腹中。他卸下背上的荒雪剑,朝李无恨抛了过去。

李无恨接过荒雪剑,抽出剑来。屋内顿时光华流转,凉意沁体。虽是早已知晓,但亲眼见到剑身残缺,李无恨依旧难遏心中哀意。

“原来如此。”卸下了荒雪剑,沈放忽然轻松了许多,说出了见到李无恨后的第一句话,“是荒雪剑让我们忽视掉尸体的问题。”

他闭上眼,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荒雪剑不在,我们必会细致检查尸体,终会发现不对劲的细节。”

“师弟素来以剑识我,这我是知道的。”

沈放并不否认,反问,“那陆英呢?”

李无恨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目光失去焦点,似想到了很多事情。

“所以,身体和头必须得分开,还要冻在冰河当中,这样,五官的些许变化,便也可以理解。”

沈放没有停下的意思,目光死死看着李无恨。

“你是西凉人。”

李无恨不置可否。

“我爹他知道吗?”

“他是知道的。”

呼延东流突然开口,“沈昱诚这些年一直接济救助流散各地的西凉百姓,这也是为何我不把账算在你们拥霞山庄上。若是当年与他易地而处,我不会比他做的更好。他破了祝巫阵法,未曾越过昆仑,便就回青州了,甚至没有取祝巫性命。”

可是却杀了灵蛇沼的苏厄……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在沈放脑中无端跳出。

“我听说,祝巫是齐棣派人杀于狱中。”

呼延东流颔首同意道,“这是无相楼的消息。”

“难道这不是真的?”

“消息的源头,本就是我们释放出去的。”

“祝巫没死?”

呼延东流摇摇头,“齐棣确实想除掉他,不管对谁来说,祝巫都是个隐患……”

这话沈放听在耳里,颇有深意。

“但是我不相信齐棣的人能除掉他。当时齐棣的身边还没有陆红月。”

“而且祝巫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他一定躲在世上某个地方。”

李无恨缓缓走到了沈放面前,“对不起,师弟,骗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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