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87)

沈放只是喝着酒,不说话,任由她们在屋内弹琴跳舞。娘子们见沈放这般好看,不用费心费力伺候哄着开心,倒也乐得在此陪着,更何况,此人给赏还大方。

一个机灵点的,笑着上来敬酒,“这杯酒,小娘子敬郎君,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本还有两句,她却知趣地不说了,仰头将酒喝尽。

沈放第一次抬眼,正视了这几位青楼女子,含笑道:“谢过娘子。”

琴瑟不歇,夜明如昼,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起了喧哗。耳尖的沈放听到门外女子细声道,“唉,我生平还是头一次见到比女人还好看的男子,可不比我们的——”

“嘘嘘嘘,这话你怎么敢在这说,若是被听见了,还想不想有你的好果子吃了。”出声相拦的,是女子的同伴。

沈放推门而出,把门外两人吓了一跳。

“那男的往哪走了?”

“去,去那边了。”女子松了口气,给沈放指了指后面一间厅堂。

这间厅堂显然非外人随意可见,只有沈放这种已经给了足够赏钱的人,才能踏足。四侧垂下了欲盖弥彰的层层纱帐,一具具扭动如蛇的躯体隔着薄纱,若影若现。满屋的酒气、脂粉气,混杂着几丝甜腥。

酒酣耳热的男男女女兴致正盛,由欲望驱使着,或是高歌,或是大笑,借着酒劲,在这安乐乡里不管不顾发泄着白日囤积下的精力。而楼上的房里传出的动静和媚叫,令有所准备的沈放也不免心跳加快,掌心出汗。

他微微蹙眉,扫视了一圈,看到有不少人并无停驻,而是往着后面的院子奔去。他不假思索,避开过层层玉体藕臂的包围,混入那些风月子弟,来到了得月楼的其中一个内院。

院子已搭好台子,水红色的纱帐后,坐着一个人。

“这后面的人是谁?”沈放问旁边一个公子哥。

那公子哥斜觑了他一眼,“刚来洛阳啊?”

“嗯,”

“得月楼的宝贝。”

“你说的宝贝,是指这人?是男是女?”

公子哥一脸惊讶,咧嘴干巴巴笑了,抬手欲拍沈放的肩膀,却见黑影一晃,面前人已不见了。

沈放绕过两排人,挤到了前面,目光凝重,仔细辨认着那个身影——不是庄离。

舞乐响起,所有人齐齐叫好起来。沈放听见有人在身后低语:

“露不如遮,遮不如半遮,这洛阳第一名妓的面容,果真不能让人白觑了。”

细听曲调,沈放眼睛却渐渐睁大——那熟悉的旋律,分明是庄离在马车上吟唱过的北荒曲子。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居常思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这曲子仿佛有魔力,连夜风都似夹杂着阵阵马蹄声。有多愁善感者,或是睹物伤情者,甚至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喟叹。但是更多的人却是抱怨起来,只道这曲子过于哀伤,扫了他们的雅兴。

一曲终了,红纱帐后的美人款款起身,在一片叹息和挽留声中离去。从始至终,其不露真容,不发一声。

一位侍女突然从影壁后走出,众目睽睽下,径直走向沈放,伸出纤纤玉手。

沈放犹愣在原地,不明所以,见四周的人朝他投来艳羡的目光,甚至起哄喧哗起来。

“诶,兄台,傻愣在那做甚,落凤公子看上你了!诶,这个傻小子,真是什么运气,初来乍到的,就撞上这等好事……”

人群里,冲沈放大喊大叫的,正是先前那个公子哥,满脸写满了羡慕。“落凤公子”,沈放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位郎君请随我来。”

她的小手依旧停在半空中,等着沈放去牵。

沈放颔首,握住了她的手,“这位娘子是落凤公子派来的?”他心中微动——那只手的触感冰冷,但今夜气温不低,她身上隐有酒意,穿的也妥当,怎么会发冷?可她神态语气,又不像是染了风寒的样子。

沈放随她绕于影壁后,人群爆发出最后一阵怪里怪气的叫声后,一哄而散。

侍女把他领到了屋内,而在门的正对面,又是另一个门,看来是通往这得月楼更深的地方。在本该摆放卧榻的地方,却是一面薄墙,沈放一眼看出那是一扇暗门,将两间打通的房间相隔。

这个庭院的设计比沈放所想要繁复得多。

侍女突然一顿,轻声道:“郎君还请在此等候。”话音未落,就欲推门而出。

“等等。”沈放连忙拦住她,他方才分明瞥见她神情的一抹紧张。

侍女猛地抬头,双唇紧闭,一言不发看着沈放,看上去颇有些戒备。

“何故这么紧张,落凤公子人呢?”沈放笑着道。

“这,其实托奴家带你来的,另有其人。”

“在下知道。”

侍女微微一怔,“这样么……”

沈放压低声音,正色道,“那,那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他没有同奴家说,只说带你来此处就好……”

“那就不便多留娘子了,在下于此等候即可。”

侍女明显松了口气,掩好了门,脚步声很急。沈放贴着门听了一会儿,垂下手,袖口滑出一截白刃,匿于掌间,小心翼翼朝那暗门所在走去。

第73章 所谓真相

沈放用手触及干燥的墙面,扶着墙面而过,同时用力下按。墙一开始纹丝不动,但是按至某处,指尖明显感觉到凹陷,同时,周围一圈晃动了半寸。

沈放抽回手,看见一条缝隙在墙面显形,他方后退一步,一面墙分成两半,各种朝两侧的收缩。这房间的暗门比他所想要简单得多。他记得二师兄曾随口提过,东海上扶桑诸岛的门便是朝两侧伸缩,洛阳最繁华的青楼有这般别致的设计,并不出奇。

一缕熏香钻入他的鼻孔,沈放抬手掩住了口鼻,同时剑眉一挑,目光骤然一缩,死死盯着正前方那张卧榻。

卧榻四周的纱帐被挽起,露出榻上一架紫檀矮案,在它上面,赫然摆着一个人头。

那是一个刚被割下来的,犹在冒着血沫的老人的头颅。头发花白,双眼圆睁,伤口平整,因此得以端端正正地放在案上。若不是鲜红艳丽的血水从伤口渗出,顺着案面,像刚被打翻的茶水一般缓缓流淌,滴落,濡湿了被褥,一眼扫去,只觉得是个安详的摆设。

一个人的头颅□□脆利落地割了下了,摆在得月楼的落凤公子的屋内,而隔着几十步之遥,便是在艳曲浪调簇拥下的声色犬马之徒,一边拥美人在怀,一边叹春宵苦短。

腥味在熏香中见缝插针,沈放的唇角微微上扬,透出一股子疯狂的意味。

已确定只是寻常的熏香的他放下手臂,眼睛缓缓转动,打量着这间房子,踏入其中。他并不认识那个老者,但他知道一个眼下就在各地大胆杀人的顶级杀手。

若他害怕,他就不会来了。

一道过于绚烂的光华如闪电,跳掠入房内,在沈放的眼睛上蜿蜒而过,在刹那间,他失明了,然而他却感觉到一股刀气在右手前方振荡开来,如醍醐江上,葵娘子丢出石头所溅起的涟漪一般,向四面八方散开。

沈放一剑刺出的同时,眼睛恢复如初。

院内,明月夜下,顷刻间,尚未开透的海棠尽数落于泥尘 。

屋内,绯红的血之花在剑气中盛放,刀光剑影相击的一瞬间,氤氲成水雾,空气里,腥味愈浓,有些刺鼻。受到刀气的波及,那颗人头滚落在地,拖出一地污秽的血迹和脑浆。

在血雾中退抵左侧,沈放的左下腹赫然多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斑斑血迹透过薄衫。他横剑望向来者。

呼延东流!

呼延东流收刀入鞘,长身而立。模样有了不小的变化,脸上的胡髯剃尽,显得更加年轻,而目光精亮不减,显然,这一路,他行事非常顺利。

相比之下,沈放眼眸的神采已淡,唇边冒出青色的胡茬,眉宇间隐忧与疲态若隐若现。几分落魄,无需言说。

“为何手下留情。”

“我从不暗箭伤人,更何况,我和沈兄弟无私仇么。”

沈放唇上噙着一抹冷然的笑,“果真如此么?”

呼延东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堂堂正正一战,以你目前的身体,也并非我的对手。”

沈放斜倚在墙,抱剑看着呼延东流,“本以为找你要花些功夫,没想到,东流兄已经在此处相候,倒是让我一时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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