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风不置可否,“见你上当受骗一次,倒也不错。”
“真想阻止我拿剑谱,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我不用杀你。”嘲风轻轻道,“我只会替你收敛尸身,找个好山好水把你埋了。”
南宫负云笑得更开心了,“我想要那剑谱,并不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与我何干?”
南宫负云默然了几秒,耸了耸肩,“也是。我走之前,还想问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特意告诉我李无恨的事?”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你想借无相楼之口,日后若沈放怀疑睚眦,好替他撇开关系?”
“这是无相楼的事情。”嘲风往窗外看了一眼,“还有事么,沈放看上去等得破不耐烦了。”
“第二,事到如今,你还是要和睚眦一起共进退吗?他来这找你,不会也是——”
嘲风打断了南宫负云的话,“他追到这,不过是因为这里有方堤的下落。他已收到宫中的命令,过一段时间,就要去青州和神武阁其他人汇合了。”
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交织,南宫负云轻轻道,“你还记得那日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无相楼的楼顶,你一个人端坐在那看着北方,见我爬了上来,什么话也没说,甚至,眼里根本没有我。”
嘲风眸光闪动,神情变得柔和,“后来,我眼里有你。”
“也许这就够了。”南宫负云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转身,干脆利落地出门而去。
嘲风微微仰首,看向无云的寥廓苍穹,衣衫的裂口被微风吹开,睚眦的刀气仿佛仍在胸前激荡,心中不免感到一丝隐痛。
嘲风看见南宫负云再次出现在楼外,上了马,三人一齐朝西而去,渐行渐远。他看着那有说有笑,一白一灰的两个身影,就像看见当年策马同游的另外两个少年。那两位少年最终抵达了暮春时节的洛阳,一日看尽满城落花。
如南宫负云所说,睚眦知道他并无重伤,却没有借此告发,来让皇上派人软禁亦或除掉自己,这实在是很令他诧异。
睚眦会让他做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
遥山西起凉州,东抵洛阳,北麓是起伏平缓的坡地,向沧州缓缓延伸,南麓则山峰密布,沟壑纵横,在澜州北部起伏连绵千里。醍醐江的主道正是在遥山南麓,于两岸高山相夹中蜿蜒向东入海,沿途,则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湖泊和河流。
沈放一行人出了连云城,往北走了几里路,远离了人来人往的官道,到了一满山翠绿的丘陵边缘。放眼北望,再往深处走,不出半日,便会进入人烟罕至的广袤山林了。
小道越走越窄,沈放不禁怀疑,再往后,就没法沿着前人开拓出的道路前行了。他已三番五次和南宫芙云确认过路,毕竟后者也是识得归墟子,也许曾去过乌有峰。
“那会儿太小了,忘了,不过,你一路往北,总不会有错。”南宫芙云总是没好气道。
“放心,有我,死不了人。”
沈放看向说这话的庄离,笑了笑。
两日后,他们彻底进入了苍莽遥山的原始森林,参天的松柏成林,满地松针堆积,早已看不见泥土原本的颜色。
很快,他们带的食物用尽了,只得就地取材。庄离所说一语成谶,若非他数次及时出手制止,另外两人已吃下不少看上去颇为鲜嫩的蘑菇,身体不知该遭了多少摧残,说不定就要直接交代在路上了。天天靠野果野菌打猎为食的他们,多亏了庄离,居然只是有轻微的腹泻,除了有点头晕,倒也没出啥问题了。
南宫芙云一开始还提防着庄离,不敢信任庄离采的蘑菇,只是强忍着饿意,后来实在受不了那炙烤后的香气,吃了第一块后,便一发不可收。
某日,她吃着庄离递给她的一个她自己叫不上名字的果子,倒是坦率笑着道:“庄公子若有心害我们,只需一言不发即可。”
庄离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放则是时不时偷看一眼庄离,总忍不住去想,庄离到底吃了多少苦才练就这一身本领。
这一夜,他们不知到了哪一矮峰的半山腰,七拐八绕后,到了一处山坡,视野开阔起来,夜空裸露在头顶,一轮明月高悬。
沈放虽在拥霞山上看过无数次月亮,此时才知晓明月照千山的意境是如此孤绝空灵。
庄离寻一在山旁突起的石头,立于上处,眺望来路。
赵莲来到道旁的一棵树下,手刚触及那冰冷粗糙的树皮,清脆的“啪”地一声响,手便被打下,猛地一回头,发现庄离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不知死活,这种树上惯栖毒蚁。”语气里透着淡淡的责备,
沈放哑然失笑,不过这几日他已习惯了被当作四岁小儿般教训。
庄离又问:“这几日雾茧的影响如何?”
“嗯,休息时,确实还会看见、听见奇怪的东西。”沈放补充道:“不过有呓语剑千里惊梦,我没有陷得太沉,没怎么受罪。”
“呓语剑是你爹当年用的那把剑?”
沈放才想起自己并没有跟庄离说过,“嗯,后来,他习得春秋十九后便将呓语剑交给了我娘,下了山庄后,我娘千里外振剑,我于梦中可闻。”
庄离听着听着露出了笑容,也抬头看向那月亮,眸中满是向往之情,然而下一秒,却目含忧虑之色。
这几日,庄离在不经意间,常常露出忧虑的神情。沈放没问也没想到,庄离这次却是主动说活了。
“你们拥霞山庄那关于修习《春秋十九》的规矩,当真破不得吗?”
沈放一时没明白庄离所说是何事,怔了怔,才道,“你想让——”
“倘若到了乌有峰,你收到了你爹的信,他还是让你去送剑谱……”庄离顿了顿,正色道,“你真入了皇宫,齐棣他定然不会允许你习春秋十九,你日后若是后悔了,再想出来就不可能了。倘若你眼下提前学了,进了宫,身负春秋十九,还能凭一己之力杀出来。毕竟,那可是真正一剑破阵,一剑当关的无双剑法。”
“师父只是让我陪你去送剑谱,并没有说一定要保证你老老实实呆在皇宫里……所以,我这般劝你,也并不违背师命……”庄离说到这,一双温柔的眼睛眼巴巴望了沈放一眼,抬头看向夜空,“虽说此地离洛阳还远着,但一想到你入了宫,我们便再难相见……总觉得下一刻你就不见了……唉,说了这些小家子气的话,又要惹你笑话了。我是想到你曾在枫山说过,想当个游侠,浪荡在山川湖海当中,这几日触景生情了。”
庄离的一番肺腑之言,早已让沈放激动得颤栗不已,他竟有些忘乎所以,将一切抛在脑后,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当中,只能木然地看着庄离,竟说不出话。
庄离被看得窘迫,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沈放意识到,不论庄离对他的感情是哪种,他至少已得到了回应。然而,狂喜只维持了一瞬,庄离所说的内容,却令沈放的内心陷入更痛苦的挣扎当中。过了半响,沈放才缓缓道,“庄离,我不是未曾想过,只是……等收到山庄的消息后,再考虑吧。”他的嗓音疲惫,仿佛已不堪重负。
可是,在看见庄离那有些失望的眼神后,离开拥霞山庄这么多日,沈放第一次有把藏匿于怀中的那本大名鼎鼎四方垂涎的春秋十九真迹,取出来翻阅的冲动。
第54章 镜湖寒舍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日一边更新一边改第一卷 的文 真是令人头秃
沈放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嘴里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有那么电闪雷鸣的一刹那,他愿放下一切,四海为家风餐雨宿也好,去红尘繁华里开个青楼也罢,随便做什么都好,只要能留在庄离身边,陪他做任何事情,去任何地方……
两柄长剑在他背上,突然变得异常沉重,像是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悲欢喜乐悉数压在了他身上,逼他做出选择。
不……他不能放下大师兄的仇恨,更不能置山庄百口人于险境……手背上的疤痕再次刺盲了他的眼睛,前路茫茫看不真切。到底什么样才是对的选择?遵从内心?还是顾全大局?他已经错过一次了……
他摇了摇头,从纷杂如网的思绪中挣脱了出来。扭头看向庄离,后者微眯着眼,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却是被什么吸引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