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泥刚走了两步,又听老板在后面喊,“唉你回来回来。”
蓬泥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还以为是老板生气了,于是赶忙补了一句,“我以后不会站在你家店前了。”
老板神色复杂的打量了她一眼,问她,“你多少大了?”
“十八。”
“瘦胳膊瘦腿的,跟个小学生差不多嘛,真十八了?”
蓬泥点了点头。
“长这么大吃过糖吗?”
蓬泥稍显沮丧的摇了摇头。
“我一看你那脸就知道你穷的吃不起糖。你站着别动。”老板说完,转身进了店里,没一会儿又拿了几颗糖出来。
他把糖塞进蓬泥的手心里,转身就走了。一边往回走,一边又挥了挥手说“高考生啊,努力一些吧。能走出去的机会可不多呀。”
蓬泥捧着那几颗糖,沉默的往学校里走。
路上,她无数次抬起手,擦向潮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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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进学校里,抬头就看见广场聚集了不少的学生。仔细看,似乎还有几位老师。
每个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说这话,像是回巢的蜜蜂。又像是葬礼上切切交谈的丧客。
蓬泥本想默不作声的走向楼梯口,但是有眼尖的同学,回头看见了蓬泥。并且大喊了一句“蓬泥来了!”
就像是在人群中大喊一声‘杀人犯来了’似得,所有人迅速朝着蓬泥这里望过来。
她们目光如炬,像是盯着恶魔一样践踏而诅咒的眼神。
蓬泥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一个女人嘶吼着“让开,都给我让开!”然后学生群体迅速分离出一条路来。蓝馨儿的脸缓慢的在人潮里露出了出来。
蓬泥在看见母亲的脸后,可能是太久没见了,突然看见,不由的有点恍惚起来。
她都没注意蓝馨儿是怎么冲过来的,只是感觉到一记耳光异常大力的甩在自己的脸上。
脸颊就像是裂开的疼。
还没来得及反应,蓝馨儿的拳脚就又冲了过来。
蓬泥体力不支的倒在地上,蓝馨儿的拳脚也没有减轻力道。一下又一下。嘴巴里还愤怒的咆哮着“jian货!你个贱货!你毁了我女儿!”
“你怎么不去死!”
“你为什么不早早的去死!”
“你还活着干什么!你个逼丫头!”
“你跟你爸一样,都是个坏胚子!”
“你去死啊!你有什么不满你冲着我来啊!我女儿才十八岁啊!你怎么下得了手啊!她才十八岁啊!”
“她才十八岁!”几个耳光扇的耳鸣,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句被拉长的悲痛低吼。
她才十八岁啊!
她才十八岁。
而二十分钟之前,似乎也有人问她“你多大。”那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询问年龄。
——你多少大了?
——十八岁。
好像也没记得自己也才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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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个巴掌和耳光。心里和身体的疼痛,让蓬泥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瞎了。
有几个老师看够了这场暴型,慢步走过来把蓝馨儿拉开了。
“好了好了,你先冷静一下。我们会给你讨个公道的。”
耳边炸开的依然是母亲悲愤的咆哮声,“我要什么公道!我不要公道,她会毁了我的女儿!我就要她死!我就是要她死!”
蓬泥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头磕在地上。
像是一种求饶。
她的脸色已经没有任何血色了。甚至疼到连呼吸一下,都会在身体各处牵扯出巨大的疼痛来。
缓了缓好大一会儿,眼前的黑色大雾才缓缓退去。
她抬起头,首先看见的就是母亲血红的一双眼睛。她瞪着自己,是用那样充满恶毒和凶狠的眼神瞪着自己。
母亲的身后聚集了很多学生和老师。
蒙懂目地得逞的脸。
荠草和洛溪幸灾乐祸的脸。
清明面无表情的脸。
很多人精彩看戏的脸。
以及祁夏那张充满痛苦和悲伤的脸。他的脸颊清晰的印着五个指印。干净的白色校裤上,也有几个清晰的脚印。应该也是被打了,被踹了。
腹部真的是太痛了。腹部被踹过无数次。如果没有坚硬骨骼护着,里面器官应该是有所损伤了吧。
蓬泥紧攥着手里的几颗糖。她咬了咬牙,尝试了几次,还是没有那个力气问一句“为什么。”
只能是无力的把头重重的磕向地面。以支撑着不倒下去。
——跪着磕头了,可笑。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磕头认错有用吗?
——真没想到她会这么恶毒。
——之前就看见祁夏跟蓬泥走得很近,没想到是在预谋这样恶心的事情。
——穷人吶,真的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
——真可怕啊,这个人。
在这些议论声里,更加洪亮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
“蓬泥,你是不是指使祁夏对蒙懂进行X侵犯!”
永远都是这样的语气。疑问的字句,总是用肯定了百分之九十,甚至是百分之百的语气来质问她。
蓬泥用了很大的力气,抬起了头,她说,“我没有……”
班主任的身后,母亲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但是被几个女老师拉住了。
“你还敢说没有?!人家祁夏都承认了是你指使的。”班主任低下头压低声音,低吼,你知不知道蒙懂她,她……你毁了她的人生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孩子怎么可以这么恶毒,难道就因为你妒忌蒙懂,你就可以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情吗?!我!我!”班主任扬起了手,恨不得一耳光甩下去。
蓬泥没有闪躲。虚弱的目光从班主任气愤的脸上,缓缓移到后面的祁夏身上。
祁夏的眼睛是潮湿的黑色深渊,散发着沉甸甸的悲伤。
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所想要表达的内疚,其实也只是一种自我原谅的借口而已。
有多少犯了错的人,总以为低下头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是,我是打了你,但我已经向你道歉了不还够吗?!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人家都已经跟你道歉说对不起了,你就原谅人家吧。
——都已经道歉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这就过分了啊!
所以你看,对不起这个词,多么令人失望啊。
它把犯错的人扭转成知错就改的好人,同时也让犯错的人变得更加理直气壮起来。
它化成一把锋利的匕首,由犯错的人握在手里,再一次的,恶狠狠的插进受害者的胸膛,也一并剥夺了喊疼的权利。
只要稍稍发出声音,对方就会理直气壮的砸给你一句“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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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泥望着望着,突然就笑了。
第一次发出笑声的笑。
笑的腹部巨疼,笑的眼眶发红又潮湿。
——原来你的靠近,你的热情,你的关心,你的温柔,都只是用来杀死我的凶器而已。
——其实暴型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理由。
——事情的真假性是被人们自己所定义的。
——是真是假,并没有很重要。
——甚至是,很多事情本身就不存在真假性可言。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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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校方报了警。在等待警方来的过程里。大家都只顾着去安慰悲痛到快要断气的蓝馨儿,以及抽噎个不停的蒙懂。
蒙懂把脸埋在父亲的怀里,不停低声说着“对不起爸,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蒙实心里难过的说不出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着蒙懂。
学生们不停的议论着属于蓬泥的惩罚。
有同学说,应该是要被判刑吧,肯定是要剥夺高考资格了。
——拜托,就她这种德行的人,怎么有资格参加考试啊。她就不配成为一个人。
——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育出这样的孩子啊。我要是她爸妈,我一头撞死在马桶上。
——唉,可惜了蒙懂,那么文静乖巧的一个女孩子,在学校也都没有招惹谁啊,可结果……唉!
——最好把蓬泥抓起来,判死刑。像她这么恶劣的人,就应该斩草除根的。
——就是就是!
——可是……好像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一切都是蓬泥做的呀,都是蒙懂和祁夏再说而已。而且之前不是还有传言说,祁夏和蒙懂在交往嘛?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