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陌生的气氛,她不知道怎么融入,甚至感觉自己的存在都有些突兀。
吃完饭之后,姥爷偷偷塞给了她一颗大白兔奶糖,弓着背偷偷摸摸的对她说:“别被小建看到了,他会抢的。”
小建是她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小弟弟的名字。
何语柠把糖捏在手心,感觉糖的形状并不规整,有些扭曲,应该是藏了很久热化了又凝固造成的。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姥爷。
她还深深记得小时候姥爷骂她是赔钱货,她不服气的朝他对喊:“我就是女孩子怎么样!”姥爷一巴掌打过来,把她的脑袋都打偏了。然后鼻血流下来,她气得跑出家门,最后还是姥姥出门把她找回来。
从那以后,她和姥爷的关系就很僵,没有必要都不会聊天。
没想到,十年后的她回到家,老年痴呆有点不太会说话的姥爷却偷偷塞给了她一颗糖,还要她不要被弟弟看到。
那还是她重男轻女的姥爷吗?
十年时间,真的改变了太多太多……妈妈问她这十年在北京怎么样了,她斟酌片刻,没有说实话,只告诉妈妈自己在打工,但没找到什么好工作,没有存到钱,也没有买房买车。
在知道她过得不算如意后,妈妈又劝她回家,在家乡工作发展。
她有点想说那边还有人在等我,但这话在口中徘徊数圈,又被她自己默默咽下。最终她只是表示已经习惯了在外闯荡,不想回家乡。
来之前,她想说的话有很多。但真正与家人见了面,内心打好的腹稿就都报了废。她根本不知道该和他们聊什么,有限的贫瘠话题说完,两方就都默默无言了。
新家没有多余的房间,每一间都满满当当,一时半会腾不出地来。她临时来的,也不可能在家住,就到外面找了个酒店住。
明明到家了,却还要住酒店,那里真的是她的家吗?
她盯着酒店贴着墙纸的墙面,思绪飘回梦时代广场那个僻静的天台。比起今天回到的这个“家”,她觉得那里更让人放松舒适,更像是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待的地方。
也不知道那只咋咋呼呼的小鬼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把白天姥爷塞给她的奶糖拆开糖纸塞在嘴里,奶糖虽然变形了,但味道没变,还是那种儿时的甜味儿,让人心情也跟着变好了。她含着奶糖发了会儿呆,就拿起手机刷浏览器里的新闻。
略过两条标题惊悚的新闻,何语柠注意到一条吸引人眼球程度不输前两者的新闻。
XX梦时代第五跳!闹鬼传闻确有其事!
熟悉的地名使她下意识点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快速扫过内容,何语柠发现这篇新闻讲的是临近过年,又有人在梦时代跳楼了。一看事故发生的时间,正是她坐车回家的时候。
这篇报导还配了个几秒钟的小视频,视频里,梦时代广场几层都围满了人,人们抬头往上看,一个中年黑衣男就这样跳了下来。
除了这段视频,报导还翻出了历年在梦时代天台跳楼的案例,并结合都市传说和风水学,有理有据的推测这里是个不详之地。
评论区大家都说梦时代有鬼作祟。
何语柠感到有些不安,就她能想到的,事情被网络这样一发酵,天台肯定会被封,那她就没有放松心情的秘密基地了。还有跳楼鬼,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有点担心他。
不过他都已经变成鬼了,人类也应该影响不到他才对。
“真蠢呐!”她捏着手机,想打电话问问情况,但却找不到联系人,心里忍不住埋怨自己。都忘了,应该给他配一个手机的!
之前何语柠也有问过他,关于他能带人飞,为什么不救人的问题。
他当时的回答是:“我都有劝过他们啊,他们不听我的,我也没必要强求。不然这里跳不成他们也会到别的地方跳,一心想求死的人是拦不住的。”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们选择跳下去所以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很公平。我也是跳下去然后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说到底他们也不是我什么人,我干嘛要为他们的选择负责呢?”
“我只是鬼诶,又没有义务和责任束缚一定要做楼顶救生员。”
何语柠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人都是自私的,如果他真是见一个救一个的性格,那他就可以改名称自己为跳楼天使了。
冷眼旁观别人的生死才更符合一只鬼的价值观。
说实话,何语柠觉得他能不祸害别人就算造福了,对他没有那么高的道德要求。
但其他人不是何语柠,他们不相信巧合,众说纷纭之下最受人认可的一种说法就是梦时代天台有鬼,是鬼诱惑这些人往下跳的。
这其实完全是欲加之罪。
何语柠很清楚,虽然跳楼鬼老喜欢用别人给他加的罪名往自己头上套人设,但事实上他从没有故意怂恿人跳楼。他说过了,只有自己有轻生的想法想跳楼,才能看见他。这也就是说,那些人跳楼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但这样的事很难跟人解释清楚,跳楼鬼自己也没地方解释。
何语柠一向不会怼人,虽然很想顺溜地把网上所有指责有鬼的人都骂个遍。但最后删删改改发出去的却是一句软绵绵的“他才不是这样的鬼!”
发完这句话后,她仍觉不够,继续自己回复自己:“他才不是鬼!是跳楼精灵!”
“他从来不害人!”
附加说明之后,何语柠回头看了一遍自己发的话,突然就感到弱得可以。
在她的想象里,她是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几千字,舌战群儒的键盘侠。但现实却是,她发出去的话就像个莫名其妙的小学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回复错了频道。
唉……她把手臂搭在眼睛上遮住光,躺平在床上。
算了算了不骂了,骂不过,还是睡觉去吧。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的好也挺好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语柠想着要睡觉,就真的闭上眼打了个瞌困,发散思维的梦里,她好像在和人吵架,气得要命。气醒了她还记得梦里和她吵架的人在骂跳楼鬼是个傻逼。
傻逼是傻逼,但也轮不到你骂啊!
她这下彻底清醒了,打开手机想看一眼时间,没想到开机翻开后还看到了睡前看到的新闻评论区。
好吧,不困了,来战!
深更半夜的,何语柠就顶着个黑眼圈趴在酒店床上拼命用她的小学鸡语录一个一个怼说了她家跳楼鬼的无辜群众,把很多熬夜党都搞懵了,以为是饭圈迷妹误入新闻版。
总之,她可是非常护犊子的女人啊!
离别
圣诞下了雪,理应更冷的春节期间却是难得的晴天。
因为发生了那个跳楼的新闻,何语柠提前回了梦时代,她有点担心出事。
赶去天台的时候,她还提了鸟笼,笼子里装着跳楼鬼说要养的鸽子。她回家前放鸽子去治疗的,现在她回来了,自然把治好的鸽子接了回来,准备给他送去。
养好精神的鸽子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和之前被他攥在手里一副呆滞的样子完全不同。何语柠拎着鸽子上了天台电梯,到了顶层却发现,电梯口被蓝漆的铁皮隔离墙围起来封住了。电梯门关上,她站在可移动一两步的方寸之地,感觉自己像是被逼到墙角的老鼠。
“俞鹤!俞鹤!”她第一次这么清晰的喊他的名字,之前都是用含混不明的“喂”和“小鬼”来指代,现在脱口而出他的名字,竟然让她感觉有些不太顺口。
她站在原地,把这个名字从不顺口喊到了顺口,又放下鸟笼,很着急的跳起来,奢望她那可怜的身高能通过蹦跳越过隔离墙看到那边的情况。
按照常理,她这么不停地喊,跳楼鬼早该出现了。她昂着脖子看向隔离墙上边,总觉得他会在下一秒扒在上面委屈巴巴的向她告状说:“大姐!我被关起来了!”
然而她嗓子都喊破了音,他都没有出现。
她的嗓子原本就不好,费劲去喊的结果就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气音。
慌张的情绪渐渐从心底泛起,她在心里不断猜测不同的可能性。也许是他正好跑到梦时代别的角落溜达了,也许是她突然看不到他了。
可能性那么多,她尽量往好的方向去想,她先是在梦时代广场的边边角角兜兜转转找鬼,然后跑去商场咨询台请人家帮她用商场广播寻找“俞鹤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