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王爷请上座。”袁仁拱手行礼,将二人引到北面坐下,自己则坐在南面下首。
酒宴开席,姐儿提着酒壶前来斟酒,杯子是夜光杯,胭脂色的酒水汪在杯中,香气四溢。
袁仁不住劝酒,陆逊和景玥笑着回礼。
几杯酒下肚,陆逊觉着有些醉意,遂搁了杯盏,平日里喝葡萄酒多,古代这种美酒还真喝不惯,他抬手挡下还要倒酒的姐儿,扶额摇了摇头。
景玥见状,抬手将陆逊面前的杯子倒扣在桌上,尔后在桌下攥住陆逊的手,捏了捏轻声道:“喝不了么?”
“待会儿要查账,不能喝醉了。”陆逊低声说。
袁仁的目光从陆逊身上挪到景玥,再从景玥身上挪到陆逊,来来回回将两人看了一会儿,心底明白了些,他微微一笑,转身对侍立在自己身旁的姐儿低声吩咐几句,那姐儿点头答应,起身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又掀起珠帘回来,手里托着一只木箱,袁仁朝景玥努了努嘴,姐儿便将木箱拿到了景玥和陆逊面前。
“吧嗒——”金锁打开,露出了里头的物件,陆逊“啧”了一声,景玥挑了挑眉。
“都是一些小玩意儿,送给大人和王爷消遣玩乐。”袁仁拱手行礼。
“天下富饶地,商贾云集场。”景玥随手在木箱子里拨拉了一下,尔后将盖子扣上,抬眼看向袁仁,唇边带着笑,笑意却没浸入眼底,他道:“知府大人将辽东管理的好,如今越发富裕了。”
袁仁笑道:“王爷谬赞,卑职只是辽东百姓的衣食父母官,哪里称得上是管理?辽东民风淳朴......”
官话还没说完,便被景玥打断,他从软垫上坐直了身子,将手肘撑在桌面上,看着袁仁,不紧不慢道:“酒也吃得差不多,本王也收了大人的礼,咱们也该谈一谈账本的事了。”
袁仁一愣,他眨眨眼,试图从景玥的表情中读出一丝喜怒哀乐,可对方面色沉静如水,根本不知心中所想,袁仁抿了抿嘴,下意识吞咽一口唾沫,他被景玥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手心都出了汗。
站在一旁的应天府管家曹建见状,握拳在嘴边咳嗽了一声,袁仁一个激灵回过神,他把手心在衣襟上蹭了蹭,和景玥绕弯子,“王爷莫急,下官还有好东西孝敬您。”
“还有么?”景玥抬眉,不动声色地往后重新靠在软垫上,反复转着手上的墨玉扳指,“袁大人费心。”
袁仁拍了拍手,外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想是跑堂的去传话。
过了半盏茶的时辰,十名侍卫鱼贯而入,他们两两成队,肩膀上扛着一扁担,扁担上都挑着一只沉甸甸的铜箱,一共五只,齐整地码在景玥和陆逊面前。
“还愣着干甚?速速给王爷和大人打开了!”袁仁呵斥了一声。
侍卫得令,挑开了锁,“喀啦”几声响,珠光四溢,将屋子照得通明,跪坐在一旁的姐儿都看直了眼,愣愣地盯着那五只箱子。
金沙,白条,珍珠,琉璃,还有上好的药材,人世间的快乐不过是这些。
屋里落针可闻,谁都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屏住了。
最后是陆逊打破了宁静,他拍手笑道:“哎呦,不得了,这下完了。”
“甚么?”袁仁没听明白陆逊的话,满以为冲着五箱财宝,这两人肯定不会再查账,只展了眉眼讪笑,“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和王爷收下。今日之事只有咱们知道,完不完......”
“我是说袁大人您完了。”陆逊伸出食指晃了晃,他没转头看景玥,但是两人耳鬓厮磨形成的默契让他知道,景玥此时心情十分不好,会杀人的那种。
为了防止景玥没忍住真把袁仁杀了,他将手伸过去抚上景玥青筋爆起的手背,看着袁仁道:“大人的胆子是真够大,这五箱......”
正说着,景玥抬手拂袖,将桌上的杯盏尽数推到了地上。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耳畔炸响,余音未褪尽,外头便响起一阵盔甲碰撞的声音,戚无羁铁甲在身,手里拿着一百多斤重的大刀,一脚一个坑地踩上来。
第56章
“刷——”珠帘被削断,珠子落了满地,戚无羁和张桓并肩走进来,他们的身后跟着三四位副将,副将押着辽东八州的城尹,最后头是两位户部派来的监察御史。
突遭此变故,屋里的姐儿都吓懵了,她们蜷缩在墙角,死死捂住嘴,大气都不敢出。
袁仁色变,他大叫,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便昏死过去。
“公子,您要的账簿。”张桓快步上前,他在陆逊面前跪倒,双手将账本捧上。
陆逊接过,摊开一本就开始翻,一面翻一面道:“去想个法子将袁仁弄醒,有些话我得问他。”
“喏。”张桓点头,起身走至袁仁身边,伸手搭在他的右腿上,手腕一转,听得骨头“咯啦”一声,袁仁的右腿便断了。
袁仁惨叫,硬生生地疼醒,他瞳孔涣散,身体抖如筛糠,那五箱财宝仍打开着,此时却像五把刀子直直插进他的胸口,教他无处逃遁。
陆逊眼睛眨都不眨,他用右手食指拇指捏着薄薄的书页,淡声问:“袁大人,辽东八州的官田一共有多少亩,民田又有多少亩?”
袁仁堪堪回过神,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磕碰出一句话,“官田......一百八十亩,民田四百六十三亩。”
“嗯。”陆逊点点头,看了眼账目,微微皱眉,叹道:“大人,账做的有些不对呢。这上头写夏税一共收了一千三百二十七两银子,棉花三百斤,粟谷五百五十石,布二百匹......”
他从账本上抬起头,看向袁仁,略一思忖,说道:“辽东城登籍在册的有五万户,光辽东城内的人口便在十万以上,咱们便依着大人所说的田地亩数来算,您收上来的棉花至少是六百斤,其他的起码得翻两番,怎地账本上就只收了这么一点?难道是大人体恤百姓,擅自将我朝太.祖定的税收标准改了?还是说大人私藏了一些?”
袁仁嗫嚅了半晌,最后说道:“每亩地产粮情况不同么......有的地产量低,有的地......”
“产量的确不同,可鱼鳞图上的税收标准不会变,民田每亩该收多少,官田每亩该收多少,这些都是明文规定好的,当然,大人若是在这上头又加收了税,或者大人在某些田里少收了税,咱们便‘另当别论’,重新算。”陆逊一眯眼眸,敲了敲账册道:“这上头并没有标记出哪些田多收,哪些田少收,我便全按照标准来算,就这样,棉花、粟谷的斤两也不对。”
这些数目都是陆逊根据袁仁所说的土地亩数和户口当场心算的,袁仁前边刚落了话头,后边陆逊便将每亩地该收的粮食算了出来,和账本对不上的他用笔圈出,尔后抬手丢给户部的监察御史,动作很快,根本不给袁仁喘息的机会。
户部派来的两名监察御史将算盘敲得“啪啪”直响,就这也跟不上陆逊的速度,不一会儿两人便是大汗淋漓,脸色都白了不少。
戚无羁站在一旁眼睛瞪得老圆,这些繁琐账目他就是拿算盘敲一天,都不一定能算出来,眼前这位公子却张口便来,眼睛都不带眨。
只瞧见那淡色的薄唇启阖,繁缛的数目便似榔头般,一锤一锤地打在自己心上......不知怎地,瞧着陆逊的唇,他的心底升腾起一股火来。
想靠近陆逊,想用手轻抚那片薄唇,想用舌头搅一搅那人口中的芬芳......
这是戚无羁二十几年来头一遭有这么强烈的欲望。
他想亲吻陆逊淡色的薄唇。
疯狂地想。
欲望就像一头猛兽,随着陆逊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撞着戚无羁的胸腔,仿佛下一秒便会咆哮着跳出,将陆逊摁倒在地,狠狠地撕碎,吞吃入腹。
陆逊翻账本的速度很快,一本接着一本,他扫一眼便记住了数字,等最后一本看完,他缓缓将账本叠在一起,尔后用左手托住,右手搭在扉页上,轻轻一点,“您说去年辽东大旱,应天府开仓救民,好,咱们依旧只算账,应天府当时放出去了多少石粮食?”
他侧耳去听袁仁的回答,尔后问道:“一百五十?”
袁仁眼神闪烁,他摇摇头,改了口。
“二百六十?”陆逊重复。
袁仁又摇头。
就这么来回了几次,陆逊不悦,他道:“啧,袁大人,到底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