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梦酒+番外(6)

又有人为了作证,提来一只褐色的绒毛怪物——那是曼楹曾和我提过的小地精。它的皮毛上沾满血迹,早已断了气,可爪子里还紧紧抓着一块沾血的金子。

“妖孽都是邪物,贪婪嗜血,专好杀人害命。妖孽一天不除,碧溪村一天不得安宁!我们先烧了那树妖,再抄家伙上山,把这些小妖一举剿灭!”有一个声音这样高呼,村民纷纷应和。

火光灼烫了眼眸,我步步靠近曼楹。“我教你的慈悲为怀,你可还记得?”

她脸色苍白,点了点头。

“那洗劫金子,杀人害命是不是你们所为?”

她依然点头。

“云景,是不是连你也觉得,妖不可信?”她的声音嘶哑不堪。

“我教你不可杀生,你却犯下这等罪孽,造作杀业。” 曼楹脸色惨白,眼里的泪珠滚落在灼热的柴火上,随着“嗤”的一声升起一缕白烟。

“凡人为谋求己利而杀生,你们便说是对的;我们被逼无奈还手报复,却要遭所谓正道制裁。”她忽然仰天大笑,道,“我今日偏要生邪念,害人命,要逆天而行!要你们这些所谓慈悲的凡人看看什么是妖孽!” 她以怨气为引,妖力大发,挣脱绳索浮于空中,身后丛丛枝叶窜天而起,织成一片乌黑的巨浪,映着那烈烈的火光,气势汹汹。

火星顺着带刺的枝蔓流动,所过之处哀嚎遍野,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村民的尸体。曼楹的声音飘**在空中,声声泣血:“地精乃地脉灵气生出,身为血肉,爪为木,心为金,以土为食,从不伤人。碧溪村的村民无意捕获地精,想要剖它烹食,却发现了金子。你们起了贪念,山上的地精便一天比一天少,我们忍无可忍,这才让山鬼咬死了前来射杀地精的张氏。你们口口声声说妖孽贪婪嗜血,可你们呢!”

暴怒的树妖大开杀戒,听不见我的声音,也看不见我想拉她回头的手。身边不断有倒下的人,鲜血漫湿我的衣襟。那些带刺的藤蔓从我身旁越过,却不伤我分毫;我看见曼楹的眼睛里不再有澄澈明亮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怨气与阴沉。

冲天的火光里,月牙铲斩断层层的枝蔓。

树妖终于被降,七魄尽散,显出原形。幸存的村民东奔西逃,待到火势平息时,碧溪村成了一片荒岭,再无生息,连同那条溪都断了流,不复存在。

月牙铲落地声铿锵有力,我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我离开了碧溪村,削发为僧。众生哀苦,我愿行四方普度。

我辗转人间,带着记忆跋涉过一世又一世,历经生、老、病、死,趟过怨憎会,见过爱别离,却始终忘不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第8章 白衣 将离

“云景,你没头发的样子,还真是不好看。”曼楹周身萦绕着黑气,尘封的记忆随妖力冲开。道士眼中有惊骇一掠而过,收了拂尘后退数步。

“斩妖除魔,是为正道。你怎么还与道长动起手来了?”

望着她猩红的眼眸,我沉声应到,“我说过,我不是来除妖的。”

长着粗刺的藤蔓朝道长袭去,被飞剑斩断的地方又长出新的枝叶,生生不息。曼楹已被刻满咒文的利剑所伤,细细的枝条仍顽固地缠上道士的脚踝。

“曼楹,收手吧。”斩断那些攀上身体的藤蔓,我稳稳挡在道士与曼楹之间,月牙铲佛光熠熠,暂时将两人分隔开来。

“怎么,又要和我说什么佛法,劝我不要杀生,回头是岸?”曼楹戏谑的声音传来,我手中的佛珠飞转不停。

“我到碧溪岭来,是为了求一句原谅。我原想成佛,普渡四方,却连自己的一念都不曾渡过。今日我以身渡你,免你再积业障。望你放下仇怨,安然超生。”月牙铲流光渐弱,道士的剑寸寸逼近。我猛然向那道士迫近,手中的月牙铲劈面而去——长剑穿透我肉身,白色的僧袍赤如荼蘼,我脚下有伏尸一具,血流成河。

身后有曼楹惊愕的声音响起,“云景,你造作杀业……还如何成佛……”

“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邪。不能成佛又如何?”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我缓缓道,“曼楹,从前我看不清这人间如何,也看不清自己心上如何;如今我求不得正道,也求不得你。我不愿成佛。”

佛珠不曾停转,往生咒声声入耳。邪气散去,黄藤尽枯,火光静灭,亡魂超生。碧溪岭天色湛蓝,一片气朗风清。

月牙铲落地声铿锵有力,我苦笑一声,阿弥陀佛。

【云参的回忆结束】

濯尘取来淘梦,交给醒来的云参。他手中依然握着那串佛珠,一圈一圈地转过。

我问云参,“既已决定不当佛门中人,怎么还带着这串佛珠?”

他微微垂眸,轻声答到,“这是黄藤上取来的菩提子,随我轮回了多世,不曾遗失。”那张昔日淡泊的脸上有着压抑的失落,我心里也泛着说不上来的酸涩。

妖和人不一样,妖魂即便是被超度也不能投胎成人,但却能得以安歇,不再漂泊。我知道冥府有个叫作“栖迟”的地方,那里安息着所有无处可去的妖魂。

云参终是踏不过最后一劫。清醒了这么多世,他只想为心中七苦求一场醉。其实世间所有的酒都一样,不过是让人暂避烦忧。哀痛也好,无奈也好,不甘也好,都是一时掩在大醉背后;时间一到,还是会醒。‘淘梦’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延长了这段时间罢了。

那白衣左手持佛珠,右手提一壶酒,踏出了覆云楼的门。望着那落拓的背影,我拍了拍濯尘的肩膀,“濯尘,楼下那个张公子,麻烦你帮我拖到后院去。”

他瞥我一眼,表情古怪,“你又想折腾什么花样?”

我微微弯起嘴角,“他绑架良家少女,砸烂重绯上仙送的碗,还妄图调戏覆云楼的二掌柜……”

“……自然是要好好教训他。”濯尘接过我的话茬。

濯尘把那个憋晕在角落的张公子拎到了后院,重重甩在地上。被生生摔醒的张公子一脸愤怒地望着我们。想来他自小娇生惯养,定是没受过这番欺侮。

“你可知你惹的是什么人?”我语气阴鸷,故意吓他。

“你……你们搞的是什么妖法!我回去就告诉我爹,让他查封了你们这家黑店!”

“妖法?你知道死到临头是什么样的吗?”我微微一笑,满意地看着他的脸由红转白,两腿抖如筛,连双眼都盛满惊恐,几乎背过气去。

——我们什么都没干,只不过露出本相罢了。濯尘黑发黑袍,手执镣铐,气场逼人;我白发白裳,身边有招魂幡悬浮于空,在风里猎猎作响。

“张公子,今日之事,若敢说出去半个字,我们就请你和你爹一道去府上作客。”不知道冥王知道我们离了职还拿他的冥府吓人,会不会把我们抓回去再当几百年佣工。

张公子泣涕横流,吓得连话都说不好,只知道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大人我错了”。

他是连滚带爬地逃出覆云楼的。唔,日后他再路过我家酒楼门口,估计都得绕着走了。

处理完这个蠢东西,我偷偷循着云参离开的方向,找到了他城外的住处。

我看见云参将佛珠埋在院后,饮下淘梦,一场大醉。

“你在想什么?”濯尘的声音骤然从背后响起。

“淘梦十年,一朝梦醒。我想渡他一次。”我转过身去,看着那个高大又熟悉的身影,他的侧脸依然带着清冷的气息。“你知道,我这个人比较好管闲事嘛。”

濯尘意味深长的扫了我一眼,没有异议,只是道了句,“早去早回。”

我心下了然地笑笑,千年默契的搭档,不必多费口舌解释,他也能知道我想做什么。虽然不做无常已经有些日子,但冥府那些鬼差们依然对我毕恭毕敬,我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栖迟。

那里栖息着无法转世,渴望安息的魂魄,它们在栖迟的庇佑下免受惊扰,安然沉睡。虽然那些鬼差对我毫无戒心,但做这种事毕竟有违冥府律法——我不动声色地,将一缕浅碧色的魂魄悄悄收进衣袖。

我回到城外的那处小筑外,摊开掌心,一团小小的光芒微微浮动,像是在缓缓呼吸。左手画了一道仙决,我指尖微动,轻喝一声“去”,那光团便倏然滑出,没入土中。我松了一口气,感慨世上怕是再无这么良心的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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