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梦酒+番外(50)

惊天动地的雷声里,他突然觉得浑身被抽空了力气,连意识都变得模糊;唯有心口尖锐清晰的疼痛,提醒他还活着。他忽然意识到,这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叫做绝望。

很久很久以前,他唤她清瓷,是她的主子。她总是躲得很远,甚至不敢抬眼看他。他也从不曾对她上心,直到她为了未晞,魂飞魄散,身投烈焰。

她以白倾辞的身份重生后,忘掉了一切,她不再惧怕他,反而胆大妄为地跟他斗嘴。吵吵闹闹了上千年,她成为了他最熟悉,最默契的搭档;彼此的心意总能两两相通,不需太多的言语。

他不敢再开口说爱,也总是回避她的坦然;可如今想起,原来他为她破了很多次例,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

即便过了上千年,未晞的影子还是频频出现,不肯散去。无论有多么疲乏,濯尘都极少入眠——他害怕梦魇,害怕在梦里看见未晞被贬入凡间,永世遭受病痛折磨,在年岁美好时逝去。自从白倾辞出现在他身边之后,他便很少做那样的噩梦了。他只用了短短的几百年,就把过去的人埋在了记忆里最深的地方,甚至只要不被提及,他就不会再想起。

回望的岁月实在距离太远,他记不真切;为她频频破例的那段时光,就称为“那个时候”吧。

那个时候,白倾辞方接手无常职务,处处都仍需学习,常带着魂魄在人间游来**去,就连那些麻木的魂魄都开始发懵,这个莫名其妙的无常到底要把它们带到哪里。濯尘一眼看穿,她不过是想躲过他的监视,去买根糖葫芦。

他持着招魂幡,站在高处,睨着她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本是刻板严苛的人,那时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任她将魂魄放在一旁,偷偷摸摸顺走根糖葫芦,又把碎银子塞进小贩的荷包。他意外得觉得有趣,连嘴角都不自觉地弯起。

那个时候,她银发翻飞,从不绾起,却依旧眉清目秀。他叫她白发老怪物,口是心非地撒着谎,说她一头白发丑得要命,看着她被气得上下乱窜,指着他的背低声咒骂。

那个时候,他仿佛忽然就没有了底线,为了她一再地改变。他破例在离职后没有马上回天庭做他的上仙,而是陪她在人间开了一家酒楼,还故意和她抢大掌柜的位置,计较她偷了几次新茶。

她分明知道,他不能爱她,却依然放不下,忘不掉。正如他分明知道不能再动心,却在得知她替他遭受天诛时,肝肠寸断得没有声音。

他终于知道,白倾辞不是放不下,只是一旦放下,就连呼吸也停止,就连魂魄也**然无存。

人间世事无常。每一个驻足,每一个瞩目,都会成为桃花;哪一瞬的生死,哪一瞬的别离,都不可预料,所以他酿就了一醉十年的淘梦酒,抚慰过往人间的灵魂。世人在淘梦酒里沉沉浮浮,不过是因为感情太重,一生太轻。可他身为上仙,又何尝不是。绕了这么多的弯路,等到她身化尘埃,他才明白,白倾辞才是他濯尘真正的劫数。

眼睁睁看着她以毕生血泪偿他,他甚至已做好了以余生光阴祭她的准备。

那日之后,覆云楼歇业关停。

濯尘没回天庭,却去了趟冥府,在忘川河旁守了三天三夜。冥王曾来劝他,说你本该恢复身份,重拾仙阶,这又是何苦。

他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声音极冷极淡,“做上仙又有什么好。”千万年的孤独冷清,不再有白倾辞,又有什么可回去的呢。他守了不知多久,终于让他等到半片白色的魂魄从空中缓缓飘下,如失去颜色的花瓣。可当初让清瓷重生的莲花灯,以血为灯油,九千年才得一盏——如今她只余半片魂魄,拿什么去等待九千年的光阴。

他的掌心里握着她的半片魂魄,从头到脚都是冰冷。

“大掌柜。”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他转过头去,眼前的竟是昔日的山神敖慕。如今他已是东海既定的传位之人,着拽地长袍,戴琉璃紫冠,器宇不凡。他身边跟着的女子挽起了发髻,应是当日他苦苦找寻的药仙后人。

“我们听说了二掌柜的事…便赶来冥府找你。”敖慕牵着白琬的手,问到,“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你尽管开口。”

濯尘疲惫地摇头,只轻叹了句,“太迟了。”

“我有办法救她。”一个空灵的声音传来,细碎的光点落下,聚成个身穿黑白衣裳的女子。能来往三界的妖不多,除却上古灵书,谁还能有这等本事。苏瑶直言道,“当年她剩下的魂魄,如今还在重兵把守的焱洞里受烈焰之刑。若能将其救出,加上这半片散魂,尚有生还之机。”察觉到濯尘投来的目光,她轻笑一声,“别那么看我。我虽为书妖,却是来自仙界的蓬莱书阁;天庭的事我知道得不少。”

敖慕闻言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焱洞由执法仙吏看管,若他不肯放行,唯有强取一条路可走。”他在天庭待的时日不多,却也知道执法仙吏生性冷酷严苛,不讲情面;当年清瓷弑仙之举让他勃然大怒,如今又怎么肯轻易将清瓷的魂魄交出。

第67章 番外 仙骨不再

“不管他肯不肯,我都会将清瓷的魂魄带回来。”濯尘的指尖流转起光芒,手里有把长剑,一如千年前锐利,寒光不减。

九霄之上,云雾缭绕,执法仙吏就站在洞口。

许久未踏足这片仙境,他竟觉得有些陌生了。濯尘径直上了前,执法仙吏看见他,目光微微起了波澜。“我来讨清瓷当年被带走的魂魄。”但执法仙吏仍是挡在洞口,不为所动。濯尘眼眸微敛,放低了语气,“还望大人通融。”

执法仙吏有些讶异地挑眉,腰间象征身份的令牌明晃晃得耀眼。“濯尘上仙,你当年因为一个凡人,失去了上仙的身份。如今刚刚恢复仙阶,难道又要为一个小酒杯重蹈覆辙吗?”

“我只要她的魂魄。”濯尘答得极快,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执法仙吏瞥见他手上的仙剑斜指,寒光凛凛,摆明了是要和他正面交锋。

“濯尘上仙,你可不能乱来。”仙吏微眯起眼睛,压低了嗓音,话里带着警告的气息。背后响起一个清越调侃的声音,“大人真是说笑了,濯尘上仙如今的身份可远在您之上,犯得着跟您这乱来吗。”

“谁在此放肆!”执法仙吏猛地转身,眼前却只有册金色的书卷徐徐翻开;只一眼,便缓缓倒了下去。濯尘深吸了口气,想起苏瑶先前跟他说的话——“到了洞口,我会施法让看守的人入梦。执法仙吏毕竟与凡人不同,很快就会发现那是梦境并非现实,我也没把握能控制他多久;你尽快行事。”他和不远处的敖慕点头示意,转身进了焱洞。

刑台上铁索镣铐交错,却是空****地晃着,早就没有了清瓷的魂魄。烈焰舔舐着高高的刑台,他踏空而上,只看见有件小小的物什藏在熊熊的火焰里,闪着白色的光。濯尘刚伸出手,它便像是得到了感召般,自己朝他飞来,稳稳地落在他的掌心。

那是只小小的薄壁素色骨瓷酒杯,杯壁上流转着细腻微小的光泽。执法仙吏花了几千年的时间,都没办法让她灰飞烟灭,反而让她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只得服气地让它留在这空****的刑台上,历久弥新,熠熠发光。

濯尘收起剑,摩挲着手里那个小小的酒杯,指尖传来的熟悉的温度,正如千年前那样。“你还是来了。”说话的人着一袭云纹白袍,墨发用一根绛红色的玉簪挽起,一双凤眸昳丽闲散,端的是薄情的美人相。重绯看着昔日的老友,淡淡的道,“可惜了。如今这副样子,也只能用来盛酒了。”他没告诉濯尘,在濯尘不在天庭的这些日子里,他也曾来找过执法仙吏。可执法仙吏告诉他,那酒杯只是那么高高悬在刑台之上,任谁都无法取走。除非,来者是她原本的主人。

濯尘摊开掌心,半片白色的魂魄险些飘散而出。他合拢掌心,抬眸看了眼重绯,问道,“如今我有了这只酒杯,再加上这半片魂魄,能不能让倾辞活过来?”他知道重绯比他在天庭待的时间要长,知道得也更多。

听见濯尘的话,他的脸色便冷了下来。半响,他才缓缓开口,“你希望她是人,还是仙?凭这半片魂魄,要她恢复原先的身份,实是天方夜谭。若是化作凡人之躯,方有一线机会。濯尘,你要知道这魂魄已是残缺,你手中的,也不再是千年受仙气滋养的酒杯,要化人形绝非轻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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