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静止,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宫女惶恐地垂着头,羽凉的表情也宛如凝固。那个肃穆高大的身影,那个被他称作“大人”,受他尊重的人,在一瞬间坍塌成灰。
他贵为神仙,受人供奉,清高倨傲,自然不能亲手做这苟且之事,辱了名声。于是他收起他所有的神力,把他化作一只初化人形的狐妖,好接近山灵羽凉,将之带上界去。
白如墨恍惚间想起那日的青丘。上神玄璃降临青丘,祥云缠绕,光芒万丈;玄璃从青丘的众多狐狸中挑了他作为自己的神使,他还以为那是万般难得的运气。
姣泽的镣铐已经高高举起,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一块雕着狐狸的白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无数细小的光点从地上升腾而起,如流沙,似萤火,渐渐汇聚成光球。玄璃将他的神力封印在玉佩里,许他必要的时刻恢复真身,好将山灵带上界去。恢复了神使身份的白如墨,墨发如瀑,华服烨然,威风凛凛,九条尾巴光彩熠熠,全然没有半点狐妖的样子。
狐火迅疾而毫不客气地打上姣泽的手腕,燎出血红的伤痕。姣泽吃痛地收手,脸色大变,“你是何人?!”
白如墨冷着脸睨她,咬着牙收回了自己的尖利指甲。他虽修为不浅,收拾那些妖怪不在话下;可姣泽毕竟是东海龙族,身份特殊,他作为神使,按规矩万万不能伤她性命。
“我乃玄璃大人的神使,白如墨。”他的声音极冷,不带一丝感情。“你可知道,若是龙王知道你为了一己私利,迫害山灵,辱坏东海名声,你将被如何处置?”
他看出姣泽脸上畏惧的神情,暗暗捏准了时机,迅速飞身上前将羽凉拦腰抱起,闪身离去。
直到远离了东海,确认姣泽没有追上来之后,他才把羽凉放下。
“小狐狸。”羽凉轻轻地喊他。
白如墨抬眸,对上一双写满伤痕的眼睛。
“你也是来取我青瞳的,是不是?”
白如墨沉默着,没有回答。他该如何告诉她,他是神仙派来接近她的棋子,同那些卑鄙的妖怪一样,是为了拿走她珍贵的眼睛。
她趔趄地退了一步,被白如墨急急扶住手臂。姣泽说得没错,她空有一双识辨谎言的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出。只要别人有心瞒她,她便毫无招架之力。她除了姣泽之外从没有朋友,也从不轻信他人;她孤身一人住在北山之巅,却仍逃不过那些贪婪之徒的追杀。
她不过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拥有信任之人,只是奢望。
“我不曾想过取走你的青瞳。”白如墨掰过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得认真,“小凉,我不会拿走你的眼睛,也不会让别人拿走你的眼睛。即便是神仙来,我也会保护你。”
他不允许这种残忍的事情发生,绝不。即便是大人亲自前来,他也不会让羽凉失去眼睛。
白如墨的嘴唇翕合,映在她的眼里。那字字句句绕在耳畔,并无虚假。
第47章 九尾 玄璃亲临
他说,他是天上的神使,名载仙籍,对自己的神忠心耿耿。
他原以为,神仙们公正,慈悲,正直,从不做错事。所以凡间的人们朝拜他们,供奉他们,以求达成祈愿。
玄璃是掌管风的神仙。他乘着白色的云,身后跟着一只白色的狐狸,往人间的四处去;所过之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们供他香火,虔诚跪拜。白如墨刚刚成为神使的时候,站在玄璃的身后,看着他广袖施法,布施人间,眼里都是崇敬和仰望。
原来这就是神仙啊。白如墨在心里默默地想,他一定要成为像玄璃大人那样的好神仙。他为玄璃奔走效劳,碰见过许多其他的神仙。他们通常板着张脸,高高在上,周身散着清冷的气息,遵守秩序,一丝不苟,从不犯错。后来有一次,他因公务去了紫埙山,见到了那里的山神。紫埙山的山神叫敖慕,是东海的龙族,却甘愿远离大海,独自守着一座山。他同天上那些不温不火的神仙不一样;他脾气差,性格暴躁,却多了分人情味。他喝多了酒,笑笑说,白神使啊,我告诉你,天上那群神仙,没几个好东西。
第一次听见这话的白如墨惊为天人,内心还有些惶恐,敖慕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看着他僵硬的表情,敖慕只是一哂,眼神极淡地扫过他,拍了拍他的肩。
若不是姣泽说的那些话,他至今还活在对玄璃的崇敬里。他一直仰慕的人,一直尊重的人,并不是完美无瑕的。原来神仙,并不是不会做错事;只是他们权利太大,站得够高,做错的事,广袖一挥,便被掩盖。
“原来这就是神仙啊。”白如墨轻笑,神情皆是落寞。
羽凉侧头看着他,伸出手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
微蜷的手指感受到温热,白如墨抬眸,水蓝色的眼睛亮如星子。
“我原以为,姣泽是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永远不会骗我。对于那些妖,和那些所谓的神仙来说,拥有青瞳是万幸之事。但对我而言,青瞳只给我带来了不幸和灾祸。看清世间万物又如何,我甚至连一个真心的朋友都不能拥有。”她微微叹了口气,“小狐狸,我们都信错了人。”手上传来的温度,似是宽慰,也似是自嘲。
白如墨反手握住她的手臂,道,“但你没有信错我。”他顿了顿,又道,“虽然我先前骗了你,但那并非我本意。我不会再替玄璃做事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回青丘。”
羽凉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我去青丘做什么?”
“我们青丘的狐狸,都是好狐狸。”白如墨骄傲地扬起下巴,“你在那里,一定会有很多朋友。”
“那若是玄璃大人找来呢?”
“我答应过你,我会保护你。不管是谁,都不能拿走你的眼睛。”
眼前的男子眸光温柔,也坚定如磐石。她咬着唇笑,“那我们说好了,小狐狸,你这次可不许骗我。”
“不骗你。”
“那我们击掌为誓,不许食言。”
“好,击掌为誓,绝不食言。”
柔柔的月光下,两只手掌碰在一起,那是某只狐狸这辈子以来,最认真的承诺。
白如墨所言不假,青丘的狐狸,果然都是好狐狸。
昨天花狐狸给她送了一篮浆果,今天红狐狸教她织毛衣,明天白狐狸带她逛集市。她在北山之巅过得冷清孤独,从未感受过这般的热情和关心。就是有一点不好——那些狐狸都知道白如墨去天上做了神使,如今他回到青丘,还带回一个漂亮的姑娘,颇有点衣锦还乡的意思。所以他们常常聚在一起,摇着尾巴碎碎念她是白如墨带回家的小夫人。
白如墨听见了,不怒不恼也不否认,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看得羽凉咬牙想揍他。
青丘的日子过得清闲,白如墨也便忘记了时日。
他忘了玄璃大人给他的任务有三个月的时限,也忘了摔碎玄玉佩是给玄璃即将事成的信号。
上一次有神仙来到青丘时,祥云缭绕,众狐叩拜,声势浩大,高处的玄璃大人光芒夺目。而这一次,玄璃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连一丝风都不曾带起。狐狸们如常穿梭,忙碌,嬉闹,家家户户,无人知道神的降临。
他找到羽凉的时候,她正在替白如墨绣一只香囊。
针线掉到地上,羽凉警觉地向后退了几步。这个陌生的男子绝不是青丘的狐狸。他眸色冷漠,周身带着高高在上的气场,气势逼人。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向她袭来。
细长的光刃从她掌心抽离而出,化作一把剑。
“你伤不了我。”这声音显得漫不经心,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羽凉的手都在抖,“你…你是玄璃大人……”
他缓步而来,神色平静如水。“白如墨摔碎了封印他神力的玄玉佩,却迟迟未归。他是我的神使,要知道他的行踪,对我来说再容易不过。”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她,躲在青丘实是无用之举。
“你明白我为何而来。”玄璃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仿佛对他即将要做的事没有丝毫的愧疚。
“你身为神仙,却做这样的事,与那些卑鄙的妖怪又有何异?!”
“我什么也没做。”玄璃淡淡应到。“我不过是遣我的神使,将你带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