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74)

裂谷外,坐在倒塌石柱上眉头紧锁的克洛伊猛然站起身,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坑的方向,完全没听见大副正紧张地叫她的名字。

“世界蛇……”她喃喃自语。

胡塔和大副对视一眼,顿感事情不妙:“难道那底下出事了?”

而在遥远的玛伦利加,正穿过庭院朝书房走去的艾德里安突然停下脚步,茫然地看向西北面。可他眼前除了飞狮公馆院落的高墙,什么都没有。

大河之骨随着萨缪尔砍下的一刀灰飞烟灭。而在圣器毁灭的瞬间,它体内尚未被使用的能量也一下子迸发了出来。

洛格玛古圣殿开始震动。被风化剥蚀的世界蛇壁画连同四方的石壁正在破裂,大地深处传来不祥的巨响。悬在天坑边缘的古老冰挂一截一截地往下掉。

这座苟延残喘了上千年的圣殿随时可能崩塌。

而萨缪尔仰望着天坑,眼神空洞。马刀从他手中缓缓滑落,连同碎石、冰挂与突然下起的暴风雪落在地面上。

——这就是道路的尽头。

——除了冰冷的真相,什么都没有。

他替父亲与先祖们完成了最后的愿望,替他们走到了终点。

可在这古圣殿冰冷的遗骸中,支撑萨缪尔走到今天的执念,以及强烈的权力欲、求生欲、好胜心也随着世界蛇的离去风消云散。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就连生或死都不想再计较,只剩下一具有温度的空壳。

“萨缪尔,我们得离开这里。”

审判官抓住了他的手,可萨缪尔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萨缪尔!”

作者有话要说:The Cleansing - Marvin Kopp

☆、第四十九章 共鸣

出于远洋航行和登陆探险的需求,胡塔的信标号上有一支相对固定的队伍,他们与托雷索家族保持着长期雇佣关系,托雷索的投资也超越了纯粹牟利的“低级趣味”。无论是经历的传奇程度还是实际作出的贡献,探险家胡塔的船队都值得一书。

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汪洋大海之中,海员和佣兵哗变是相当危险的。而胡塔无疑是位优秀的领导者,他的人格魅力和(副手的)管理技巧成功地将来自五湖四海的勇士团结到同一艘船上,这些“莽汉”也都对他忠心耿耿。

——银湾塔杂记·探险家与他们的船

洛格玛古圣殿正在崩塌,萨缪尔却依旧呆立在龟裂的壁画前,望向天坑的双眼中空无一物。

海格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萨缪尔!”审判官抓住那只连刀都没握住的手,在震耳欲聋的地裂声中大喊对方的名字,想要唤醒精神恍惚的萨缪尔。

萨缪尔缓慢地转过身,既没说话,脚步也不曾移动。海格拽着人准备往外冲,试图赶在落石堵住裂谷前逃离圣殿。

“……你走吧,让我留在这。”萨缪尔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或者现在就杀了我。”

——我没有自戕的资格,只能让外物夺走自己的生命。

这是萨缪尔一直以来的想法。

海格急了:“现在不是说这种蠢话的时候!等我们离开圣殿,叫我把你千刀万剐都无所谓,可现在事情还没有结束!”

十数个扭曲的“人”正从圣殿角落的阴影脱茧而出。

准确地说,那是一群衣衫褴褛的骷髅,发黄的骨架外只蒙着一层干瘪的皮肉,残破粗陋的铠甲与锈蚀的兵器叮咣作响,空洞的眼眶里闪着鬼火似的蓝焰。

它们是古战场的死灵,是世界之蛇对古战场记忆的实体化。而在海格看来,它们是无光者的“始祖”,也是最后的无光者。

它们刚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又极快地适应了扭曲畸形的躯体,举着铁剑、战斧与长矛向海格和萨缪尔冲来。

数千年前的古战场上,世界之蛇就曾见证过这样的光景——人们用原始的武器与防具进行残酷的、有组织的杀戮,而这是它无法从“没有思维”的其他生物那里看到的。

古圣殿的情况岌岌可危,手持兵刃的战场亡灵正靠近圣殿中仅有的两个活人,萨缪尔又站在原地不肯动弹。海格只得先松开萨缪尔,拔出挂在腰间的宽刃剑,剑光直指最近的战场亡灵。

“索伦大人!”“萨缪尔先生!”

门外待命的佣兵和教警虽不知圣殿中发生了什么,但周围环境的剧烈异动已让他们心中警铃大作。

战士们冲进圣殿,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除了倾盆而下的雪、冰挂与碎石,正被落石摧毁的陈旧棺椁,龟裂剥蚀的壁画,便是那些形容可怖的怪物。

“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里为什么会有无光者!”

在场的教警中,一部分曾参与猎杀无光者的行动,跟随胡塔周游四海的佣兵也积累了不少战斗经验,更何况紧迫的情势容不得半点犹疑。面对眼中冒蓝火、字面意义上皮包骨头的战场亡灵,他们只来得及短暂地惊讶几秒,便很快投入了战斗。

这既出于忠诚,同时也是为了自保。

这是一场以命相赌的战斗。既要躲开空中坠落的岩石和坚硬程度不亚于岩石的冰柱,又要躲开战场亡灵机械但迅猛的砍击,还得留心唯一的逃生之路,这对古圣殿中的每个人都是前所未有的考验。

世界蛇最后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很难想象就在不到一刻钟前,这里还寂静得像玛伦利加郊外荒废的墓园。此时,守墓人与大河之骨的“墓园”正在变成废墟。

海格一个侧步,躲开坠落的冰柱,又回身一剑,帮一名落单的佣兵挡开亡灵劈下的战斧,同时不忘冲另一边大喊:“萨缪尔,你在发什么呆!”

萨缪尔依旧站在原地,木然仰望天坑之上麇集的阴云与风雪。

战场亡灵与无光者同源,而托雷索之血的特殊性使它们本能避开了并未战斗的萨缪尔。海格的臂甲上还缠着浸了萨缪尔鲜血的布条,这项“保险措施”也依旧发挥着作用。

但其他教警和佣兵就没那么幸运了。圣殿的崩塌已经造成了一些死伤,若是被战场亡灵围攻,又被落石堵住去路,后果将不堪设想。

海格边与世界蛇孕育的产物厮杀,边果断地下达指令:“不要和它们缠斗,先跑出去!”

宽刃剑砍中不应存在于世的战场亡灵时,剑锋就像切进潮湿的朽木。对方的躯壳不像普通的无光者,不会流出泥浆般粘稠的黑血,只会在被扯开皮肉、削下骨粉的同时,泄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就算被巨大的落石压碎半身,它们也不曾放下手中的兵刃。被埋葬在过去的亡灵不知痛苦为何物,只会直接扯断自己的身躯,拖着半截残损的身体向生者发起攻击,嘴里发出活人们听不懂的嘶吼。

那或许正是远古战士生前的战吼。它们的躯壳早已湮灭,但世界蛇看到并记住了它们的死亡,在离别之时将这些亡灵带回了现世。

而在这诡异的鏖战中,海格也开始像萨缪尔和克洛伊那样,看到一些来自古战场的幻影。

进攻的号角响起,面目模糊的战士高吼着冲向面目模糊的敌人,他们相继倒下,相继死亡,暴露于野的尸骨是鸦群的盛宴,流出的鲜血汇成溪流,却无法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浇灌出一草一木。

为争夺水源、粮食、土地、人口,为证明继承的正统性,为了将宗教的“福音”传向四方……野兽自然离不开争斗,但只有人类如此擅长编排名目,扛着精致华美的大旗向同类举起屠刀。

“快走!”海格砍下一颗亡灵的头颅,将救下的教警用力推向圣殿大门狭窄的缝隙。

身经百战的审判官迅速环视四周:仍有半数战场亡灵在混乱中本能地收割生者的灵魂,而他和萨缪尔带到古圣殿的人已折了三分之一,任何一条生命的逝去都是巨大的损失。

他不像世界蛇,做不到对人类的死亡冷眼旁观,哪怕是他一度憎恨到无以复加的萨缪尔。

不对——海格看清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和萨缪尔恩怨两清意味着看对方殒命于此,他宁可把这笔永远算不完的糊涂账留下。

他不是圣徒罗兰德,无法放任自己在意的人留在大门的另一头,更何况当年的索尔缇并未因此而死。萨缪尔要是留在这,却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因圣器而死是萨缪尔自己的想法,海格也不会让他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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