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49)

艾德里安不禁想起之前有过的好几次对话。他知道自己和路易斯的思想并不总是一致的,路易斯也不希望艾德里安舍弃自己的立场,去将就一个年长的“权威”。

路易斯似乎不打算直接改变艾德里安,而是倾向于唤醒艾德里安的自我意识。

所以,路易斯直接免去了艾德里安回答的义务:“你不用回答我,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

艾德里安点点头,将自己的答案藏在心里。

路易斯重新拿起酒瓶,但这一次不是为了喝,而是将酒液撒在铠甲上,任由浓郁的酒气扎进他的领口、袖口和胸前的衣料。

他站起身,展开双臂,低头确认自己的“酒气伪装”足够自然:“怎么样,这味道够浓了吧,我现在像不像个随时可能趴下的醉汉?”

艾德里安忍不住皱眉:“确实,我已经闻不到酒以外的气味了。”

路易斯轻笑两声,拍了拍艾德里安的肩膀:“我们走,是时候行动了。”

玛伦利加午夜的钟声响起,从中心城区缓缓飘向海港。深藏在海港区的烟草工坊也能听到这回荡的钟声,并把它当作开工的讯号。

黑牙帮的成员也同时开始了行动。

他们故意把“约架”地点选在旧造船厂附近的空地上,卷起衣袖、灌下烈酒,草草扫开地面的积雪。

参战者分成两派,双双摆开架势,嘴里骂骂咧咧,似乎真的正因什么私人恩怨大打出手。虽然现在是在故意制造混乱,但要是打着打着真动了气,恐怕也是在所难免。

围观者非常捧场,边挥舞手中的空酒瓶边大声吆喝,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看客模样。嚷的最大声的莫过于那个十五六岁的“斥候”少年,他坐得最高,头顶的船长帽和刚变完声的嗓门既惹眼又抓耳。

这里的动静也吸引了工坊看守的注意力。

无论是由工人轮值担任的普通看守,还是另外雇来的几名赏金猎人,他们本就因深夜的乏味工作感到疲惫,一点带着酒精味的混乱自然会让他们提起兴致。迫于工坊主人在场,他们不敢擅自离开岗位,最多向喧哗之地走出几步、找个可以远远看热闹的位置。

趁着看守们的注意力被黑牙帮制造的混乱吸引,艾德里安悄悄潜行至旧造船厂的侧后方,找好了抛钩爪的位置。为方便夜间行动,艾德里安穿了一身黑衣。他觉得自己就像只武装到牙齿的乌鸦,还是不会叫唤的稀有品种。

选好潜入位置、准备将钩爪抛上造船厂高墙前,艾德里安再次看向那片喧闹的空地。

在他的视野当中,路易斯正拎着酒瓶,东倒西歪地走向造船厂的正门。城市守卫的制服带着浓浓的酒味,略长的头发抓得很乱,胡茬上挂着酒滴,神情因“醉酒”显得呆滞迟钝,就算是协会里的赏金猎人也很难认出现在的路易斯。

——大师这个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艾德里安在心里抱怨了两句,还是把重点放回自己的首要任务。

黑牙帮的动静很大,间杂着敲碎酒瓶和豪放的叫骂声,正好掩盖了钩爪抓住木框的声音。金属制的钩爪搭在造船厂顶棚边侧窗的下沿,相当于一条用于攀登的绳柱。

艾德里安试了试装备的结实程度,随即抓紧手中绳索,借夜幕的掩护,身法轻盈地攀上造船厂西南侧的高墙。

这面侧窗本应是上悬窗的制式,但遮光的木板早已脱落,只剩下空荡荡的窗框。平跟软底长靴踏在侧窗边缘,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艾德里安弓着腰,收起钩爪,悄无声息地穿过窗框,成功从屋顶进入了旧造船厂。

厂房顶部的横梁上搭着木板,形成一片可供行走的平台。艾德里安隐匿于这片黑暗中,将藏在此处的禁药工坊尽收眼底。

为方便造好的船只入海,造船厂的地势是倾斜的,凹陷的船坞一路伸向海中。现在的工坊则将一部分船坞填平,排上制作极乐烟草需要的设备。

工坊刚运走一批成品烟草,此时正在对送来的原材料进行初加工。几个药剂师模样的监工在工人间来回走动,艾德里安分不清哪个才是工坊主本人。

而在另一边,伪装成醉酒守卫的路易斯和工坊的看守们打了个照面。

路易斯嘴里嘟哝着醉话,一头扎进堵住他去路的看守堆里,举起酒瓶猛灌一口,醉醺醺地说道:“我要见你们的,嗝——主人。”

拦住闯入者的保镖面面相觑。其中一名赏金猎人闻声而来,上下打量这名大概是从酒馆跑到这的醉酒守卫,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没认出对方是谁。

伪装成城市守卫的路易斯又嚷道:“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去告诉你们的主人,是玛伦利加守备队的吕西安大人派我来——嗝——收保护费的。”

摸不清情况的工坊看守们开始窃窃私语。

“保护费?”

“等等,我们不是给黑牙帮交钱的吗,怎么又扯上守卫了?”

“守备队有叫吕西安的人吗?”

“你可真没见识,那些守卫的顶头上司的确叫吕西安,公审和公开处刑的时候他都会出现的,就站在总督旁边。”

如果只是个不识抬举、自找麻烦的普通地痞,他们只需要赏对方两刀,再找个僻静的地方抛尸;可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城市守卫,即便醉的不成样子,那也是城市武装力量的一份子,恐怕不好得罪。

工坊的存在理应是个秘密,这名守卫也许是误打误撞跑到这里,借着酒劲搬出上司的名头敲诈勒索。当然,若是统领城市守卫的吕西安知道有人在此生产禁药,故意指使手下过来捣乱,向工坊主索要封口费,倒也说得通。

如果真是如此,工坊就必须慎重对待了。

负责保卫工坊的赏金猎人思考片刻,决定把这位举止出格的醉酒守卫带到工坊主面前。他皱着眉,架起“城市守卫”沉重的胳膊,把人带进了旧造船厂的正门。

路易斯披着城市守卫的伪装,被另一位赏金猎人直接“请”进了烟草工坊,嘴角不由得露出难以察觉的笑意。

藏身于高处的艾德里安也看到了路易斯。

他也成功混进了工坊,甚至被不知情的看守带到了工坊主身边。这么一来,艾德里安也终于辨识出谁才是工坊的真正主人。

一切都正按计划进行。

被蒙在鼓里的赏金猎人向工坊主解释:“老板,这位……嗯,守卫先生?说是受吕西安大人的命令,过来征收工坊的‘安全保证金’。”

作风低调的工坊主着一袭深色长袍,把钱袋等贵重物品都藏在外衣下。他疑惑地打量眼前这位奇怪的守卫,大脑也在飞快地转动,思考守卫此举是否在传达某种讯号。

投资工坊的商人基本都在商会,和总督府的关系很好,怎么会突然把城市守卫这股势力扯进来?工坊主感到困惑。

“请跟我过来,这件事我们最好私下说。”他决定和吕西安派来的“信使”谈一谈。

工坊主领着路易斯,走到用木箱和造船厂的废弃板材围起的角落,准备和对方周旋。可没等交涉开始,一脱离其他人的视线,眼前的醉酒守卫马上变了张脸。

“别乱动,也别瞎叫唤。”

路易斯的声音冷得吓人。一柄利刃横在工坊主的颈边,刀锋紧贴着动脉。强烈的杀意凌驾于酒气和极乐白叶的青草味之上,方才醉醺醺的“城市守卫”突然变成了危险的刺客。

“这、这是怎么回事?”工坊主瑟瑟发抖。

路易斯调整了一下手中的刀,这个微小的动作足以吓得工坊主喘不上气,心脏险些停摆。

“有人委托我清算你们的罪行,毁掉这个该死的工坊,仅此而已。”路易斯低声说。“账本你应该随身带着吧?啊,我不是‘拿账本换命’的意思,也不打算跟你谈条件,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工坊主马上明白了一个事实:挟持自己的恐怕不是城市守卫,而是别人雇来的杀手。

面对把握自己性命的亡命之徒,工坊主大气都不敢出:“我可以给您钱!足够多的钱!我现在就关掉工坊,离开海港区——不对,我可以离开玛伦利加,只要您先放过我!”

“钱?”路易斯冷笑一声。“我可不缺钱。”

另一边,艾德里安从斗篷下掏出了轻型弩。箭上带着药瓶,箭发之时,药瓶撞上工坊顶部的横梁,陶制外壳应声碎裂,药水落进盛着极乐白叶的木桶,登时冒出一片泛着异味的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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