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宣同人)鹤唳(2)

傅菁扫了眼香味四溢的宽大菜盘,两道长眉不知不觉拧在一起。

战事未歇,将士们尸骨未寒,报刊上墨痕还没干透,贪腐的财政部长也才刚刚落马,这大后方的新上任长官家里已是一片歌舞升平……

或许,不该再抱有期待的。

傅菁沉默着收起厌恶,调整好情绪挺直腰板继续往前走。

离开这片酒池肉林之前,还要向吴处长打声招呼,不至于失了礼数。

自然,吴宣仪也跟着一起。

吴永全两只眼睛一笑就会变得极细极小,加上近视,许多时候傅菁都怀疑他其实看不清每个人的脸,记不住每个人的长相。

“难得傅家小姐抬爱,既是姐妹情深,那样不舍就去吧。”

除了见面时的热情招呼,作为结束,无一例外总是吴处长这句沾沾自喜的客套话。

虚伪得教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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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菁的公寓在北碚,距离警卫署和防空洞不远,正对嘉陵江,是个大通间,布置得温馨雅致:靠西墙的转椅和书桌一尘不染,中文古书和英文刊物夹杂叠放,旁边矮柜上则笨重卧了台老式留声机,银盘里还有青皮蜜梨儿。墙上壁画是政/府作为国/礼赠予美国总/统的《百鸽图》摹本,因委/员长题字“信义和平”四字,让其迅速成为年轻军官们的心头所好。而那时,人们对战势普遍持乐观态度,怎么都想不到始于华中本土的战役会一溃千里,至今未能落下帷幕。

赤脚踩上细密地毯,傅菁刚给壁炉升好火——租住这间公寓完全是因为有洋人留下的壁炉——正想要将窗户关上以免过堂风吹得太猛,吴宣仪的柔软身躯就贴了上来。她勾/住傅菁索/吻,好比藤蔓缠上了树,带着长势可喜的绿叶与枝条一点一点收紧,贪/婪攫/取着对方的清冽甘香。

她不问销声匿迹的情/人辛苦为谁忙,只知心中思念早已满溢。

比牛奶还白的滩羊皮大衣掉落在朴素的山水地毯上,为它添上座松软雪峰,接着又覆上湛蓝旗袍,宛若蜿蜒流淌的地下河,在跳动炉火旁不住改变着阴影形状,尔后还有墨绿军装、黝黑皮带,以及淡青色衬衫……弹簧床新换不久,傅菁记不清谁送的了,质量非常好,基本不会发出扫兴的声音。

事实上,壁橱里诸如英国的黄油、美国的罐头以及俄罗斯的围巾等等,大部分都是别人送的,军营上下帮里帮外,做买卖的商人、强取豪夺的列绅、世家子弟、各路政客等等,全都冲着背后的显赫势力而来。傅菁从不拒绝,青帮的规矩告诉她必须仁义好客,党国的官场也暗示她要曲意逢/迎,从军的世伯更盼着她能如鱼得水混出一片天……自己不收,送礼的不见得就肯做散财童子去接济贫苦百姓,倒不如换回点真金白银揣着,如今这年头,手脚太干净了反而不好解释。

一炉柴火越烧越旺,傅菁额头后背和腰/肢接连淌下汗水。吴宣仪嗓音滑/腻动听,擒住肩、趴在耳根时总会教傅菁轻/颤着又酥又麻,薄汗一棱接一棱不停地出,怎都擦不完。

傅菁格外喜欢这样蜜里调油的交/缠,水做的身子总能让她忘记许多烦心事。吴宣仪无是懂她的,会毫无保留地奉上娇羞的欲/擒故纵的媚,涩涩的不加修饰的纯,以及隐晦的暗流涌动的野,一股脑儿将傅菁完全裹住……

若在往日,吴宣仪万万不会说出节/制的话,只今天有些犹豫,傅菁右边胸膛多了个新伤,枪伤。粉色新肉扣着坏死组织又或者其实是淤血所团出来的一圈隆起,很容易叫人感到害怕。

许久没露面,多半是因为这个吧。

吴宣仪不问,不代表不去揣测,嫁给中统处长做姨太太,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在一阵冲得头脑发晕的颤栗过后,她抬手擦去傅菁布满整个背脊的热汗,像对待小猫儿一样轻轻拍着卖力的情/人,示意她适可而止。

所幸,背部没再发现其他伤口。

傅菁听话停下,翻身/下来平躺着喘/气,然后扯过毯子裹住两人身体,安静听着交/错呼吸一起慢慢变回平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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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窗外恣意地吹,黄亮火苗在炉腔内欢快跳动,飞入窗格的雨沫还没来得及飘落,就被热气蒸得没了影儿,在玻璃上化开片片薄雾。

傅菁轻手轻脚爬下/床,泡好柠檬水一口气喝完半杯,这才懒散歪进真皮沙发里面,隔着窗帘缝隙看向外头乌沉沉的天。山城轮廓很模糊,透过它们,傅菁仿佛看见了上海的皇甫江和北平的什刹海,甚至还有远在东北的林海雪原,看见了它们在日军占领下的无边耻/辱和悲戚哀鸣,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风声还是只有风声,吹得枝丫颠/狂满地飘零。

思绪不禁飘到尤是稚子的1937年,那一年卢沟桥的石狮子遭了劫,地处天津城南的母校——南开女中,和相邻的南开大学一起,在日军的狂轰乱炸中一齐变成了废墟。逃难途中她碰上同样颠沛流离、做过半年同桌的吴宣仪,得以携手度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患难。

被送往英国求学后,悲痛让她难以遏止地把野蛮拳头一次又一次对准日本同学,直到发现毫无意义、改变不了现状才戛然而止。她意识到自己需要同伴,意识到雪耻不该是盲目追循个人英雄主义或是报仇主义……于是就跑了回来,希望能像那位主政绥远的世伯一样英勇杀敌。

可惜世伯不允许,转而把人送进中央大学继续修习学业,毕业了又在卫戍司令部替她谋得个不痛不痒的文职。她很不服气,扭头拜入青帮拜入恒社,以为可以将满腔热血尽情挥洒,结果几年过去,看到的只有官场的腐朽糜/烂和帮会的横行无忌。

国难当头,豺狼当道。

好在上天垂青,彷徨之际再度遇见吴宣仪。那一天,她恰好是新晋的司令秘书,吴宣仪则是刚过门的吴家二姨太,重逢在某个私人酒会上。

年过半百的干瘪小老头吴永全不行,作为男人,他需要有个漂亮姨太太来遮羞,而中统无孔不入的调查也需要他保持所谓的家庭和睦与身体健康。

党国,须纳有用之才。

口号都这么写,报纸也都这么宣扬。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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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了柴的壁炉烘得背脊发烫,隐隐又有了汗,闭不严实的窗户将冰冷恭迎进屋,叫另外半边身子同时立起些鸡皮疙瘩。

正恍惚着,旁边悠悠飘来轻声细念:“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夜,带着一天的星……”

和喜欢研读旧史轶事的自己不同,吴宣仪对新诗情有独钟,女中时期就常常因为寻得一两份新月诗社的刊物而兴奋不已,傅菁也没少看见她把发黄小报珍重叠好放进书包的一幕。现在她念的这句显然出自林徽因,惆怅多情的笔触不知描摹了多少青年男女的梦,假使没有烽火战乱,必可多得一些这样的梦,于平安喜乐中品味浊酒清茶,而不是什么一寸山河一寸血。

傅菁又看了一眼窗外,天空漆黑如旧,雾汽弥漫,哪有什么星?

回望屋角,吴宣仪还半趴着,捧起手抄诗本呦呦在读,见傅菁望过来就停了,婉转目光水波盈盈,还以为她会加上句徐志摩的,诸如“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之类,结果只浅浅伸了个懒腰,感叹如同轻描淡写:“听说林先生新近写了首诗,可惜不被流传。”传闻那诗抨击时事,说政/府组建青年军是为了打内战,并非抗日。

就这样,一代才女的诗篇被无声掩埋,只剩下个名字:《刺耳的悲歌》。

记得林徽因所处的李庄,距重庆才不过才6小时路程。

傅菁垂下眼睑,细长睫毛微微颤动。

这种时候通过林徽因,如此隐晦地提及青年军和局势……

看来……理发馆外放走亲共学生那一幕,到底还是落进了吴宣仪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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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菁静坐默然。

保存在司令部的调查资料显示,流落重庆的吴宣仪一直认真扮演着姨太太的角色,只有自己遭遇危险时才会对政局生出些许兴趣。

狰狞枪伤很容易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傅菁抿了一口酸涩柠檬水,牙齿细细咬上柠檬片边缘,略微偏苦,苦中透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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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宣仪也看着她。

沙发里的傅菁浑身上下都笼罩着落寞,和七年前满城炮火中的不相上下,那个时候,她们彼此相/拥瑟瑟发抖,和数不清的学生一起缩在教堂桌椅底下想要逃避灾难,结果被战火轰得惊慌奔逃;那个时候,俩人形影不离,紧牵的双手不曾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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