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事,不过不是咱们家的事。”卜建国抠着自己下巴,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你程阿姨,他们家出了点事儿。”
卜奕脑子一转,脸立刻拉下来了,“老卜,你不是给人当了老小三吧!”
“说什么呢!”卜建国二话没说照儿子背上给了一巴掌,眼睛瞪得溜圆“成天地胡说八道。你爸我是那种人吗?”
倒确实不是,卜奕问:“那是怎么回事?”
卜建国叹口气,一双眉也跟着锁起来,“你程阿姨和他前夫几年前离婚了,孩子跟着她前夫。现在前夫要再婚了,就和你程阿姨商量,把抚养权还回来。”
卜奕听明白了,当即喷出口恶气,“怎么还有这么臭不要脸的人!”
“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卜建国没批评他说话难听,“人活着嘛,总会碰上些无可奈何。既然没站在别人的立场上,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情况,也不好直眉楞眼地横加指责,你说是不是?”
卜奕觉得对面前夫很不地道,就应该指责,不过这事儿也没啥可争的,当即夸了他爸一句“识大体”,结果又挨了一巴掌。
“那你怎么打算的?”卜奕问。
卜建国抿了下嘴唇,像是有点为难。卜奕看着他,没有催促,等他爸自己捋清楚。
父子俩沉默了几分钟,卜建国道:“我和你程阿姨是同事,在埃塞彼此照顾,有爱情有亲情也有战友情。我们有意向走进婚姻,如果不是事出意外,这次春节回来我也要跟你商量这事的。”稍顿,他认真地和卜奕对视,“儿子,爸如果再婚,你同意吗?”
卜奕一时没说话。
他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感觉。老卜要再婚,他理智上十分高兴,恨不得举双手赞成,可没想到的是,情感上却酸涩起来,也不是不同意,但就是没法一下子吐口说同意。
他低着头,两只手掌相抵,轻轻搓着。
半晌,抬眸对着他爸笑笑,“我有什么不同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几年就想有个后妈了。程阿姨不错,跟你投脾气,合适。”
卜建国耳朵里听着,眼睛里看着,原本该欣慰的,可心里却不是滋味儿。他了解他儿子,这小子平时看着有点混不吝,可实际却又敏感又懂事,胡话倒是张口就来,真心话却总憋着,跟谁也不交底。
卜建国年轻时候一门心思扎在工作里,经常加班,有时候一个礼拜都和卜奕说不上几句话。他回来,卜奕睡了,他上班前,卜奕已经背着书包去学校了。
多年来,同事们总羡慕他有个成绩名列前茅的儿子,直夸他会教育。可只有卜建国自己知道,卜奕的成长轨迹里没有多少他的影子,他只是占着一个父亲的位置而已。
以前卜建国经常想,忙完这一阵,就踏踏实实陪儿子,可没成想“这一阵”居然“阵”了十几年了,一眨眼,卜奕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而他,彻底成为了一个失职的父亲。
这些过往,父子俩从没聊过,是“不提”的默契。就好像它是一个疤,不碰就不疼,不疼就可以当它不存在。
可卜建国现在忍不住了,他想给儿子一个“交代”。
“这些年是爸没有照顾好你,对你的关心不够,”四十多岁的人,正当壮年,却无力地佝偻着背,露出一丝颓然,“你小升初、中考、高考……这些人生大事,爸都没太多参与。卜奕,你会不会怪我?”
卜奕愕然,没想到话题一个弯道急转,奔向了他厌烦的方向。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要说不怪,那显得我很虚伪,可要说怪,那也都过去了,谈不上有什么怨怼。以我现在的心境来说,您是我爹,我就希望您幸福,没别的。”
冷静、自持,表现得甚至不像个冲动的年轻人。
他站起来,在他爸肩膀上捏了下,“我成年了老卜,往后的人生灿烂着呢,前面的不愉快,早八百年就翻篇了。”
“我洗澡去了,屋子你收拾吧。”
他趿拉着拖鞋走了,卜建国愣怔着,突然意识到,他儿子是确确实实长大了。
卜奕不大爽,草草洗完一个澡,湿着头发就回自己屋了。
门一关,拒绝交流。
他趴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看聊天记录,他和傅朗的。
看了一会儿,眼睛酸涩,正欲放下手机,它却突然振起来。
“睡了吗?”傅朗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安慰剂一样,抚平了卜奕毛扎扎的情绪。
“还没,”他一个翻身,平躺在床上,“想你了。”
又直白又黏糊,小猫爪一样蹭着对面人的心尖。
“我也是。”傅朗说。
两个人安静下来,谁也没刻意找话题,只听着彼此均匀的呼吸声,陪伴着、沉默着。
卜奕盯着吸顶灯,被光刺得眼睛疼,“我有一个毛病,也许你看出来了,我怕黑,很怕。”
他说的突兀,傅朗却没多意外——卜奕的状态不对,他感受到了。
“嗯,我知道。”
“我小时候,有一天晚上家里进贼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听着贼在翻箱倒柜,咬着手不敢吭声。不过那时候挺傻的,怕死,眼睛睁得巨大,生怕眼一闭就被坏人杀了。”卜奕回忆着,“可是停电了,四周围都黑得怕人,伸手不见五指,我像瞎了一样,只能听见声音,什么都不看见。”
一个小小孩,蜷缩在被子里,怕极了。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他只能僵硬地躺着,一动都不敢动。
“你很勇敢。”傅朗嗓音涩滞,浓烈的情感全都灌注在四个字上。
他怜惜、心疼,却又毫无办法。
“那天我尿床了,就在湿凉里躺了一晚上。大病一场后,我就开始怕黑,非常怕。”卜奕轻轻地说,“很怂吧?”
“要跟我比吗?”傅朗话音带着笑,没让卜奕听出什么来,“我怕蛇,怕蜘蛛,遇上了就只有它们弄死我的份。”
卜奕一愣,又笑了,“那以后我保护你,胆小鬼。”
“嗯,你保护我。”
俩人又聊了些别的,还就四食堂的几个麻辣烫窗口进行了深入地比对探讨,并产生了意见分歧。最后,决定放寒假前把每个窗口都买一遍,带回宿舍让段重山他们品评。
时间接近午夜,卜奕舍不得挂电话,也有一句话卡在嗓子里,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直到傅朗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才找到一个破口,倾倒出心里的纠结。
“我爸要再婚了。”他屈指揉着眉心,“其实我一直是希望他再婚的,只是没想到这天真来了,我反而有点‘叶公好龙’的意思。也不是不能接受,单纯就是不大舒服。”
这个家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就只有父子二人,无论是否存在龃龉,他们都是彼此最亲的人。现在这份稳定的关系要被打破,横插进一或者两个陌生人,换谁也要有个适应过程,没什么可奇怪的。
“慢慢来吧,”傅朗道,“虽然没法相比,但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这话让人熨帖,也让卜奕反思,这一晚上是不是过度矫情了。不过既然矫了,那就索性矫到底呗。
“给你唱首歌,哄你睡觉吧。”
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傅朗躺好了,“唱吧。”
旋律是傅朗随手原创的《晚安》,填词是作文不及格的奕哥。
“天空被浓墨渲染,刺破不安。
我想独自流浪,征伐远方。
孑孓一身,忘却梦中模样。
你看那萤火之光,
是我追逐的方向。
……
与你执手同行,
踏破喧嚣迷惘。
你说,晚安晚安,
别再惧怕黑暗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啦,看病归来的时间没预估好,晚了两天。
歌词尬,不怕,坚持坚持就到下一章了,反正作词人奕哥作文不及格
第59章 年关
紧张的考试周接近尾声,傅朗最后一门考试时间排的晚,几乎在全校都进入放假模式的时候,他们才进考场。
卜奕体会了一把站校门等儿子高考的心情。他蹲在理化楼下的花坛边上,叼着一支棒棒糖,玩手机。
等到夕阳西坠,傅朗才从理化楼出来。
卜奕蹬蹬两条蹲麻的腿,冲傅朗跑过去。
“仨小时,考什么呢你们?”卜奕踢地上的小石子儿,砰砰,一个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