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凌俨无法呼吸,可是心却比这更痛百倍,这几年他已经不哭了,而现在却只想放声大哭。他觉得谁都不值得照安这样拿命去付出,就是三哥也不能,他知道照安这样逞强着都是为了他的三哥,他那么要强的性子,要想三哥证明自己,要帮助三哥。
可是他舍不得照安这样折磨自己,他只想大家都在皇子府的日子,平淡安稳,哪怕照安依旧对他不冷不淡,哪怕总是生气,却都是生动的样子,从来不会有现今骨子里透出的这种疲惫与孤寂。
看着凌俨的眼泪一颗颗落下,照安回过神般松了手,凌俨一阵猛咳间,照安已经抓起外衣离开了屋子。
夜风渐起,在书桌边看书的凌煜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沐浴过后只是松散地穿着寝衣,拢了拢身上的衣衫便起身往窗边走去,抬眼看见窗外月色温柔,照安他们已经到岑岐山快到三年了,不知道过得开不开心。
其实他知道自己不必担心的,照安的坚强是他一直看在眼里的,虽然照安不喜欢改变,甚至厌恶改变,但事实上他总能很好地调整好自己的处境,在一段又一段的变化中不断调整自己的目标,让自己能够越来越优秀。
而这种优秀与完美,应该是自己所期待与骄傲的,有能力有想法地去选择自己的快意人生,送他去受教,目的不也正是在此吗?
只是……
凌煜靠在窗边,微微偏头,目之所及竹影斑驳,月华如水,眷恋地将颈间的玉坠放在指尖摩挲,玉坠上那方小小的“安”字稚嫩,而微微的涩意涌上心间。
这些年为了不扰乱照安,凌煜便没有去过岑岐山,也没有让照安和凌俨回来过,有时情起,便是草草片语让人送去,而自己送过去的书信每次都只会收到一个字“安”,也没有多的话语, 这让凌煜有些失落,后面便不再寄书信了。
经过这近三年的时间,才知道自己心中牵挂,他甚至有些后悔送照安去受教。而他现在想着的,眼下便是自己心中定下的三年之约将要期至,若照安还愿意回到皇子府,自己也不再那样拘束着他,他若是闲不住就给他找个近一些的职务,左右在自己身边也能及早为他谋划。
“咚咚……”敲门声传来,季青站在门外,轻声道:“殿下……”
凌煜回过神来,披上外衣,将脖子上的玉坠和红线遮住,垂下眼眸回应道:“进来。”
季青推门而入,风尘仆仆。
凌煜走回到书桌前问道:“已经查清楚了吗?”
季青回禀道:“嗯,虽然当时叶将军战死,兵权收归,但叶将军起家本就是西北军营,而上次西北巡视,将领们对殿下都礼遇有加,我细细查过,目前除直属陛下的兴奈禁军外,军备实力最强的西北军营和东南军营中将领们的底细也有近三成同叶家有牵扯,西北大营戚老将军上次殿下也特地去见过,他与叶朗将军曾是莫逆之交。现下主要的是东南军营,自那件事情之后东南军营几易将领,而现在主将余腾似乎是大皇子一派。”
凌煜疑惑道:“大皇兄的人?” 西北军营剽悍,而东南军营富庶,所以东南军营自叶朗以后便都是非承帝信任之人不可坐阵,若是与大皇子有纠葛又怎么能坐稳东南军营主帅。
季青解释道:“余腾有一个幼妹,余腾和她妹妹自小颠沛流离,余腾进入军队,余氏进了大皇子府为婢,这些年过去,余腾在军中打出一席之地,而余氏则是凌飞小殿下的生母。”
“凌飞的生母?不是徐氏吗?”凌飞是凌咏第一个孩子,也是现下承帝唯一的孙子,才半岁大小,生得甚是可爱,由此徐氏也得了承帝抬举封为了皇子侧妃。
季青道:“应该是为掩人耳目改的姓名。余腾和徐氏两人鲜少联络,而齐元递回的消息上说情报司这些年追踪他俩人的秘密联系,发觉极为隐蔽,也是近日才破解了部分书信,言辞虽是谈及日常,但情谊却是不假。而徐侧妃和余氏两个籍贯身世一概不同,而且年龄上徐氏比余氏也小了近六岁。但经核,徐侧妃的样貌身形都是和余氏相符的。”
“若是想掩盖,减些岁数又有什么难的。”徐氏他见过,为人沉稳贤惠,为了承帝宠爱凌飞,他的大皇嫂可是没少找徐氏的麻烦,更有一次唐突地闹上了家宴。承帝哪有空去管这些家长里短,反责了大皇子妃善妒,而大皇子治家不严,拂袖而去。说起来他的大哥当时娶他的大皇嫂本就是为了笼络老一派大臣,稳立朝堂,而后严喻倒台,朝堂角逐也处处被秦相压制,而今因着这些内闱之事鸡犬不宁,也算是得不偿失了。而凌咏宠爱徐氏他本以为是因为凌飞的缘故,却不曾想徐氏背后还有这样的关系。
季青点点头,又道:“这样说来,秦相除了朝间弄权,还真的没有染指兵权。”
凌煜微微垂目,说道:“也许他才是聪明的,知道身处高位最忌讳的是什么,他越平庸越恋栈,陛下便会越放心,才会放手让凌旭去军部,现下陛下对凌旭的看重才是秦家最大的倚仗,不是吗?”
“那殿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是继续和封老将军联络吗?”季青问道。
凌煜点头道:“嗯,封老将军对于军部的影响比想象中大得多,军部好些后生都曾在他的麾下。他若是真心愿助我,那事情便容易多了。”
季青有些迟疑:“可是他为人刚直,忠心不二,会选择助我们吗?”
“他一生戎马,地位卓然,是真正心系元和社稷之人,而同时他也嫉恶如仇,很多事情明了得很。”凌煜手拂过桌案上的书信消息,道:“这些年我与他书信往来从不谈军政要务,可是我们这些年在军中要职安插人手他不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吗?想来他还是认可那些人,他没有后人,也不为私欲,既然默许了,就算不助我们,至少也不会成为阻力。”
季青点点头,也希望戚老将军能够如殿下所言。
凌煜吩咐道:“你找人把余腾这个消息给秦相透去,秦相还指望着凌旭有一天名正言顺,可不能到时候才发现后院起火。”
“是”季青领命,又一分迟疑:“让齐元查的事情还是要瞒着阁主吗?”
凌煜道:“是,军部的事情同样。”
季青如实禀告道:“阁主昨日也是向齐元问到殿下近况,齐元只是说如往常一般,其余的也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可能是见殿下您在朝中被打压至此却没有任何作为,心下着急。”
凌煜闻言道:“她性子急,有些事情是不会明白的。你不必理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本就唯一的嫡子身份尊贵,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若他更在承帝眼前一枝独秀,难保大皇兄和秦相不会联手针对他,有的教训领教过一次就够了。
逝去的固然重要,而活着的更为不易,若一步行差踏错,还有谁去讨回公道?
季青也不再问多的,凌煜所言他只需要执行:“是。”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凌煜偏头,看着月光肆意泼洒,轻声道,“我想让你去一趟岑岐山。”
第26章
那日之后,凌俨和照安之间的相处就有一种诡异的沉默,而照安不想再深究凌俨纷繁的心绪,他依旧按时到后山训练,只是今日去的时候,黄启并没有给他安排任务,只是告诉了他:“三皇子府的人已经到岑岐山门了。”
照安立马转身回了小院中,正好碰到送早饭的仆役传话道今日凌俨有客,先生吩咐可不必前往前院。
凌俨也惊讶于照安折返,但想到后山那个人便知道照安定是提前知道了消息。果然照安关门一边开始换上普通的学生穿着,一边同凌煜说着这几天来第一个长句子:“等会来得不知道是谁,但是我的事情你不能提及。”
凌俨默不作声。
照安换好衣服,也不理会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是又将手臂上本来用绷带绑得严实的受伤的地方拆开,又用清水擦去浓烈的药味,来不及用热水,疼得轻嘶了一声。
这些掩饰的行为全都落进凌俨的眼中,他掩住情绪,心中并不想放任照安下去。
谁知照安倏地欺身到他面前,用手肘将他抵在门板上,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听到了吗?”
凌俨喉间吃痛,有些吃力地回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