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死后我立刻反了(7)

仅一年,我们家便从年年有余的中上游家庭沦落到勉强糊口的境遇。人祸便罢,天灾不断,接下来两年的旱灾,蝗灾,让本就遥遥欲坠的家庭雪上加霜。

粥越来越稀,菜里的油星越来越少,在贫瘠的饮食下,本就体弱的奶奶没有挺过第三年春天,去了。

没有钱买棺材,没有钱买寿衣,因为过度饥饿无比昏暗的眼睛也没有多少难过。用席子一卷,草草葬了,家中的人连悲伤的力气也无。

在贫穷和饥饿面前,所有的忠义和誓言脆弱不堪。

我亲爹死去的第四年,奶奶死去的第二年,阿娘枉顾爷爷的意愿,义无反顾地改嫁了,嫁给了村中死了老婆的教书先生,爷爷一气之下离家而去,再没有回来过。自从家中有了男人,虽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但这读书人好歹有点正事。能够倚靠教授临近的几个村的孩子,写写书信对联一类的赚一些小钱,家中困窘的情况好歹有了改善。

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是为了讨好母亲的缘故,成为后爹的教书先生对我还算不错,经常给我买些玩具和零食,时不时还教我识文断字,算术记账。

我虽然嘴上不说,内心还是挺喜欢我的新爹。

毕竟新爹温文尔雅,算是村中的百晓通了,能解答我几乎所有天马行空的问题,通过他的言语,我隐约窥见了这个世界的一角,那是我这个在穷山村长大的孩子无法想象的瑰丽雄奇。

从那时候起,我的志向隐隐改变了,我不想再囿于这偏远的一隅,我要离开这里,去追名逐利,建功立业。

不过这种好日子我没有享受多少天,阿娘与后爹在一起一年后,就又生下了一双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龙凤呈祥。

所有人都很快乐,除了我。

当笑逐颜开的父母面前,我看着那双哇哇大哭的婴儿,浑身发冷。

而事实就是,你不想要什么,它就偏来什么。

在这对双生子出生之后,吸引了家人所有的注意力,原本对我就不是很在意的阿娘更是连半点眼神也懒得给我,原来后爹还对我不错,但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我在后爹眼中瞬间就变成多余的存在,成了会跟他儿子争抢遗产的隐患。

不过后爹是个没有什么胆识的读书人,狠不下心来,他没有把依旧弱小的我消无声息地弄死,也没有克扣我的饮食,只是在犹犹豫豫了一年之后,才跟阿娘商量着将我送到铁匠那儿去充当一个学徒,目的很明显,希望我在学得一技之长后快些自立门户。

我愿意相信,后爹和阿娘的初心或许是好。

我也很感激,后爹教我识文断字,阿娘生我养我。

但因为这件事,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他们。

对我来说。

在铁匠处当帮工的日子,成为了我一生中最深的噩梦。

24、

在乌巢这座城池边有很多村子,其中有一个李家村,那就是我长大的地方,我们的村子养不起铁匠,所以他们只能把我送到城中的铁匠那里去,而城中的铁匠几乎没有愿意收外人的,除了其中一个奇怪的铁匠。

照实说,这个奇怪的铁匠他没有什么奇怪的嗜好,也不是什么怪异到极致的人。他只是很单纯地——

没有将我当做人而已。

我在铁匠眼中不是人,没有人格,也不值得尊重,与牛马无异。吃食少得只能果腹,住处只有一块稻草做的席子,不能使用人使用的器具,不能到店里与客人交流。每日只有不间断的繁重而乏味的工作,稍有忤逆便是一段毒打,不到皮开肉绽决不罢休,期间还不给任何药物止痛治疗,伤口因此流脓发炎也绝不在少数。

根据我的了解,铁匠之前的买过两个奴仆,在这样生活之中都没活过两年,我虽然没有卖身,不是奴隶,但说实话,和奴隶也没有什么差异了。

砍柴,饥饿,烧火,疲惫,打铁,疼痛……

一复一日,从没有一个尽头。

乡下的我还能梦想未来,把自己解放出枯燥乏味的现实,城中的我连梦想都不敢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刻就死去。

仅仅活着,就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

25、

我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逃走?

很简单,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之中,我已经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

那我为什么后来又逃走了?

这就是一个事故了。

那一天,我被大人物的仪仗队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导致我把铁匠让我搬的口袋弄丢了。

当我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时候,我蹲在夏日之中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浑身发冷。

对于旁人来说,丢了一个不甚值钱的口袋,至多不过骂几句娘罢了,但着对于我来说,意义绝对不同,没有人会比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如果他丢了东西,铁匠他会怎么对我。

我跪在肮脏的地面上,瑟瑟发抖,手指扣进已经流脓的伤口,却感受不到疼痛,因为我知道,接下来会比这疼痛百倍,铁匠的藤条回在我身上留下新的伤口,更深更可怕的伤口,我将会痛得晕过去,然后再醒过来,在满身的伤痕之中继续更加苛刻繁重的工作……

我已经能够预见,正因如此,才更加感到恐惧万分。

恐惧使我手足无法行动,即使我知道铁匠马上就会回来了,即使我知道铁匠回来时如果没有看到我在干活,他的惩罚会加重,我依旧无法行动。

我瘫坐在地上,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去凑热闹,我就不应该……

可我真的后悔吗,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如果刚刚不去凑热闹,可能在他临死前也不会知道达官贵人的生活是怎样的,也就不会知道他距离那个世界到底有多远。

我是真的后悔吗?即使恐惧地要死掉,回想起刚刚的见闻,我的胸口依旧会涌动出某种名为渴望的感情。

那时的我隐约觉得,为了见识到那样的世界,哪怕死去也是值得了。

现在我的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朝闻道,夕死可矣。

可是如果可以,我不还想死,不想在刚刚窥见了那个世界以后,就这样没有尊严地死在别人的手上。

那支来自京城的贵族车队唤醒了我的少年血性,激起我在残酷人生中累积的戾气,我不想继续经受疼痛,不想像一个牲口一般死在铁匠家里。

就像戏文里描述的那样,大丈夫应当堂堂正正地站立于世,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所以,我想逃。

我要逃,逃离这非人的生活,逃离这奴隶一般的日子,逃离这没有希望的生活。即使明知道,如果逃跑不成被铁匠抓回去的话,我会生不如死;即使明知,像我这样一个连偷东西都不会的十多岁少年,没有任何一技之长,很可能会在不知名的地方无声无息地饿死。

但留在铁匠这里,虽说有少得可怜的吃食,能够多活一段时间,但也不过是苟活罢了,我很快就会像先前死去的那两个奴隶一般,累死病死在铁匠家中。

我不想这样死去,我想要最后一搏,起码要死出个人样。

我起身,在自己后悔之前向城门走去,现在并非战时,城门的盘查并不严格,即使我衣衫破旧,神色可疑,消极怠工的守卫依旧没有将我拦下。

我很简单就出城了,但我知道,我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城池旁是农田和村庄,可我不能再这里滞留,因为这些村庄与李家村类似,绝不会收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而且,留在这些村子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铁匠又抓到了。

当然,我可以回李家村,但我一想到家中排外的气氛,想到阿娘冷漠的神色,想要他此刻狼狈的姿态,我就一点也不想回家了。

那么此刻只剩下一条路了,我看向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蜿蜒曲折的官道,毅然踏上了未知的路程——

我明白,我唯有在自己饿死之前到达下一个城池,在自己饿死之前想办法进城,之后在城中找一份糊口的活计,这是我唯一的生存之道。

我从没出去过这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路上会经历什么,什么准备也没有,不过年轻人总是敢赌嘛,我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都说啦,我是上天的宠儿,怎么会死在那里呢,我理所当然地成功离开了乌巢的地界,来到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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