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太浅,仅一个擦身、低头、转身、眨眼就会错过;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太深,天涯海角、背道而驰,都会有再见的一天。
盗跖啃着水灵灵的梨,脚尖点瓦落在我右边的时候,头顶上的月亮映着他的发型,反光看去,活脱脱一个巨型蟑螂。
“看月亮,一起啊~”他说的轻松愉快,眼睛却没有再像看子文一样看着我。
“……”往左边滚一圈,用手枕着后脑勺继续睡觉。
盗跖从屋顶飞下,向张良走过去,“今夜无雨,躺在上面睡觉又凉快又宽敞,她还真会享受~”
“多谢……”给走过去的盗跖道个谢,抬头望着他方才下来的那个屋顶,轻身而上,离她很远,躺下。
钦原睡到半夜的时候,因手臂发麻醒了,翻个身,侧卧。
“痛么?”一直睁着眼睛睡不着的张良。
“杀了诸子百家那么多人,受了那么多伤,落下一身伤疤,险些被卫庄兄砍断脊柱,痛吗?杀死小高、雪女、丁掌柜、大铁锤,痛吗?和赵高彼此毫无感情的生活,时时刻刻杀人、被杀,死里逃生成家常便饭,与恶魔为伍,和秦国一起坠入地狱,痛吗?”
躺在淡淡的月光里,他不看我,我不看他,“这月光,任凭千万年里人世纷乱,淡泊如旧……化身为魔和超凡入圣都会很痛,当一切变成习惯,没有必要再作计较。”
“世人并非天性嗜杀,超凡入圣又有几人?这之间有太多选择,何必执着成魔?”
一路走来,张良承认,自己也做过太多身不由己的事,但幸有朋友师长扶持,即便再大的难题,他也想尽一切办法去化解,不断失去身边之人的痛苦一度摔打得他遍体鳞伤,更懂一个人要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有多么艰难,但他相信那些曾经陪伴他的人想看着他走下去。
佛魔本无别,如人两面刀,一反附一正,“选择看似数之不尽,实则不过生死胜负,我只是顺势而为。”
“顺势还是逆势,你可清楚明白?”张良与他人不同,他的世界里,若不将一切看得仔细分明,便会有很多错落,失去更多他所珍惜的人。
以前我很烦张良事事都要刨根问底,可现在想来,他要走的路,怎经得起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太多太多的事,不允许他重头来过。
于我是否清楚明白?钦原翻身飞走,“不求甚解。”
不求甚解……不求甚解……张良细细重复着钦原说的这四个字,其实大家……都不曾有错……
月光里,仿佛看到当初在韩国相府里追逐、戏弄幼弟;韩非与小良子被红莲生拉硬拽着挤进人山人海里的上元节灯会;在荀师叔看书的时候使坏,和掌门师兄、二师兄博弈切磋;跟子文在有间客栈品尝菜色……后来,故人一一离去……
“嗬”一别数年,月色依旧,过往种种,付之一笑。
我也期待着自己重新风轻云淡,闲游花灯会的那一天。
要不说他们麻烦呢?
下半夜刚回屋,田言就发病,抽搐伴随咳嗽呕吐,外带心慌气短、肢体僵硬,各种疑难杂症发作……阴险!怪不得安排我和她住在一起……
照顾田言到辰时,她终于缓了过来,刚想躺下睡一会儿,又有人敲门送温暖来了。
“堂主,药到了”下属进屋照顾田言吃药。
指望你们送药救命,你家堂主早上西天了,“今天的药不用吃了。”
田言迟疑了片刻,还是叫下属把药收了回去。
去厨房做早饭,罗网头子昨天憋了一肚子火,万一烈山堂的伙食不和他心意,秦国那边事也多,他一怒之下走了怎么办?
我一个人可干不过这么多人……
赵高刚打完坐,就看某人端着早饭恭恭敬敬地候在一边,眼中不由得阴云密布,“你……”
关注她七年,认识五年,成亲近三年,自庖丁死在帝国监狱,她从不在人前展示厨艺,这还是第一次,她是提条件,还是……
谁能告诉我,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眼神是怎么回事?立即拿一只碗盛点粥喝下去,表示没毒,态度镇定无比,证明我不是黄鼠狼。
拿另一只碗给他盛上,“喏~”
在钦原的久久注视下,久到粥都不冒热气了,赵高终于执勺放进碗里。
执勺放进碗里的时候,赵高细长白皙的手掌骨节,节节微颤,顷刻即逝,然他善于掩藏情绪,只要他不想,钦原是发现不了的……农历二月十八,十七岁那一年的生日,沈赵氏与幼弟端上来要他命的那碗汤……
赵高执紧勺子,僵硬地将第一勺粥送进嘴里,另一只手在石桌之下,控制不住地抓紧膝盖……
罗网头子怎么有种喝毒.药的感觉?无比艰难,超级嫌弃,还有一点恶心?
不会……难道因为太久不做饭,我的厨艺退步了?挑嘴……毕竟做为一个全职杀手,要是让人了解到我的饮食习惯,岂不是又多了一个让仇家报仇的机会。
风吹叶落,钦原出于杀手本能地将落叶用掌风一赶,避免遮挡赵高的视线。
下颌骨使力吞咽,才将粥咽下去,“粥……”赵高眼里的阴云逐渐淡开,石桌下的手一抚,暗红色下裳的皱褶瞬间平滑,“白果多食无益,以后少放点。”
钦原理所当然地“哦……”银杏又叫白果,不过他这算什么表情?淡得出鸟,亏我还精心给他配制了下饭菜,哼~
“小菜尚可。”
哈,这还差不多~
三川郡是秦国控制东方的战略要地,不仅夏、商、周数百年的国都在这里,秦相国吕不韦的封地也在这里,以境内有黄河、洛水、伊水三川得名,治所洛阳,秦一统天下,分三十六郡,后增至四十余郡,其中三川郡称诸郡之首。
郡守李由治守三川以来,除始皇帝陛下召令,其他时间从未离开过三川郡府,今日为了阻拦嬴朔,一路策马出了洛阳,至伊川之畔,才拦下她的马匹。
“公主!”一手勒住嬴朔马匹的缰绳,当初稚嫩的少年将军已是气宇轩昂的一方之主。
一马鞭抽开李由的手,也抽开十余年夫妻情分,“本宫已跟李家断绝关系,你无权过问本宫私事!”
拉住嬴朔手腕拽过来,不善言辞的郡守也拼尽毕生所学相劝,“李由身为大秦将领,由不得公主胡来,公主此举无异于……”
“哼,无异于什么?李郡守如果要本宫人头落地,大可喧哗,好传到他耳朵里……”
“为你李家再立一功!”这其中错综复杂,我不信,你李家没有半点参与。
李由从来都辩不过,也不想辩得过自家媳妇儿,只得紧紧抓着她,“公主明知李由不会!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再有动作,便是作乱,你不顾及你我十多年的夫妻情义,那你可曾想过你这一去,一双儿女就没了母亲!”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揭发我,才会一路追来相劝,也知道你一定会照顾好两个孩子,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可嬴朔流着嬴氏的血,就必须维护大秦的尊严社稷,决不允许胡亥之流毁了我大秦江山!
“夫妻缘尽,不必再言”一吹口哨,事先准备好的战马应声而来,趁李由分神之际,朔公主脱开他的手,驱策群马向咸阳奔驰……
在农家的势力范围内,田言虽尽力不让外人在这几日进入烈山堂,可钦原赵高到了烈山堂的消息并不是绝密之事,农家弟子可以遵从号令,其他的江湖人士可不会听令,这样一个好机会,又无六剑奴贴身跟随,自然就有很多送死的白痴。
看赵高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一批又一批的傻瓜,我深深觉得平日里与他、与六剑奴过招,被打断几根骨头、吐几口血、多两道伤疤甚至昏睡个把时辰,根本不是什么事儿,对比这些人,他们对我简直像夏风般热情,都没有爆我头或者让我支离破碎过。
踩过融入土壤,毫无痕迹的地面,将茶水放到他面前,“田堂主说很抱歉,侠魁起义用了扶苏项梁的名号,刘邦有意拉拢张良。”
赵高端起‘钦原式便捷茶’,细细端详,然后放下,喝旁边竹筒里面的白水,“季布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不过是神农堂派来帮田言忙的一个帅小伙~
问钦原问题,她不说话的时候,就证明她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大意义,“一诺千金、不动如山,季布这个人不仅在江湖中名望颇高,也深谙兵法,对他多了解一分,就对罗网下一步的计划多一分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