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奉常,我打算让他回乡养老就行了,林婉容你看着办吧。”
我点点头说:“好,那就让她继续养病吧。”
我管理六宫这些年,经手处理过不少妃嫔,她们的父兄多为八王、九王余党,年纪轻轻的女孩们最终成了政治的牺牲品,令人唏嘘。
说来我一开始也没想做什么宠妃,只是与谢景华里应外合,平衡朝堂和六宫的关系。我并未觉得不妥,就像我在王府帮他处理公务一样。
今日去逗逗玉嫔的鹦鹉,明日摘几朵玥昭华种的玉兰,后天半路截了准备去宁婉侍宫里的谢景华,将后宫的水搅得一团糟,总有人忍不住想出手,再由我出面处理这些不安分的人。
钓鱼执法,不过如此。
她们看来,谢景华过分纵容我,一来二去不知怎么我就成了旁人口中的宠妃。
入宫前两年,我一心想做谢景华的皇后,可等我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实在与这个目标相差甚远,还是宠妃对我脾性,也就不争了。
林婉容这样的只是小角色,我知道谢景华下一步,就是要处理一直主张赦免八王、九王的右丞了。
但这不妨碍我讨奖励,我正要开口,他就说:“你要那张玉石棋盘?”
我感叹道:“知我者,陛下也。”
他回敬道:“知我者,爱妃也。”
右丞的女儿苏嫔,如今也是圣眷正浓。
我本以为她的目标必定是众人眼中钉的我,没想到她盯上了淑妃,哦,就是沈容。
起因也很简单,谢景华某天送了沈容一只亲手做的兔儿灯,苏嫔眼红,也向谢景华讨要。
谢景华会说什么?
他一定是一副好笑又无奈的样子,温柔的嗓音让人根本没办法生气,道:“你要什么我没给你?库里的衔玉钗,合欢步摇,上次我的九连环也被你拿走了,一只竹灯你计较什么。”
就像他曾经对我说的一样。
当时我心想,我要你那些金银玉器做什么呢,这些东西你送给外面那些妃嫔不好吗,明明你只需要送我株梅花就好了。
但我懂得见好就收,金玉梅花不可兼得,尊贵和感情亦是,我须得明白。
可看起来苏嫔不明白,她将怒气都撒到沈容身上了。
她那点儿伎俩又蠢又坏,沈容身边都是谢景华安排的人,她如何得手?
我叹气,这下不用我出手,谢景华就会料理了你。
我冷眼旁观,站在寝殿里看戏。沈容真是好运气,太医来诊脉,说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谢景华拉着她的手,眼中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道:“你听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沈容微笑着看他。
至于苏嫔,她被拖出去,眼中满是委屈和不甘。
可你看,自始至终,谢景华从未看她一眼。
你问我什么时候知道谢景华对沈容的心思的?
这还不好猜。
他不爱吃甜食,却对沈容的点心来者不拒,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有次我邀谢景华下棋,期间我状若不经意地提起:“沈容的父亲,沈大人纵容侄子横行霸道,贪下赈灾拨款,这次闹出来……”
他打断我:“我自有考量。”
我笑道:“上次犯这个错的,还是丽嫔的父亲,丽嫔在殿外跪了三天,你最后还是把她父亲流放了。”
“这般偏心,我可要生气了。”
“你要如何?”
“我要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你。”
“你不会离开我的。”
他那么笃定,我怨极了他的笃定。
“是啊,我走了,你上哪找像我这样对你好的。”
我突然明白,这些年我们之间的“玩笑话”或许算不得他与我逢场作戏——一开始就是我俩的博弈。
谁若交心,满盘皆输。
他问我爱不爱他,答案就摆在他面前,他却不愿相信。
和我一样。
他对沈容的偏宠我早就知道,可就是不死心。
苏丞一把年纪,上书要为女受过,甘愿任何惩罚,言辞恳切。谢景华给了他一个闲散职位,让他安度晚年。
可苏嫔还是死了,她爱惨了谢景华,如何忍受这样的结局,一杯毒酒断送了自己。
我去送苏嫔尸身。
陵湫说:“娘娘真是好心,宫里的妃子……娘娘总要来送,还为她们做法。”她是我的人,自然不会说这些女子中有多少是断送在我手中。
“你以为我在同情她们?我只是想牢牢记住她们最后的模样,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落得她们的下场。”
“皇上那么宠爱您,怎么会?”
我笑陵湫不懂。
送走苏嫔,我绕到谢景华的宫前,里面灯火通明,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批阅奏章,此刻,大概在陪沈容共剪西窗烛。
我长久地凝视着他殿前那盏灯。
他为光,我为影。这些年我们相携而行,最是默契。可我忘了光与影,永远泾渭分明。
后来谢景华来看我,他说从未见我如此勤奋,整顿后宫制定宫规,开销一笔笔算得清楚。
如今后宫可是安定多了,谢景华无意选秀,留下的都是安分守己的人。
我问他沈容的产期是不是快到了。
他眼中噙着微笑,满是期望。
“那我得快些了。”我答非所问。
等沈容生下孩子,谢景华就会封她贵妃?或许不止。
“谢景华,我同你说个事。”
他皱眉,看起来不喜欢听我连名带姓叫他。
“我想说……”
我说宫里待的我厌烦疲倦,我想出去走走。
他当我是一时兴起,还说若是去秦楼楚馆这种地方,他必要亲自把我抓回来,我笑着应他。
得了谢景华的首肯,我去找到边青,向他说明真正的意图。
他一开始不答应,我说服他:“如今宫里安定,谢景华也不必担心沈容受伤。不如说我走了,他可以顺理成章封沈容为后,何乐而不为?”
我心想我还真是大度,临走还成全一份贤后的美名,天下没我这么好说话的宠妃了。
我没告诉边青的是,我依然爱谢景华。当初他需要我,我便陪着他。如今他身处高位,局势稳定,满心满眼他的爱人,我又该怎么自处呢?
所以我只能陪他到这儿了。
我突然觉得难过,民间传言贵妃是如何明丽动人、惊才绝艳,又是如何宠冠后宫、独承圣眷,可无论她的故事再精彩,明帝与贤后的爱情才会被人称赞。至于一代宠妃将如何销声匿迹,没有人真正关心。
边青是最通他心意的人,最终同意帮我。
我走的那天春日融融,不由让我想起紫藤花架下的那个午后,我没告知谢景华什么时候走,自然也不存在归期。
有边青阻挠,他应该也找不到我,这辈子,恐怕不能见了。
马车四平八稳离开宫门,我长舒了口气。
我爹深爱我娘,她死后再无续娶,这样的深情最后导致家道中落时只我苦苦相撑。
还好我不像他,我早知道谢景华爱沈容,所以即便是我先动心,我和他的博弈中也从未落了下风,直到最后还能保全体面尊严。
哦,还有满车金银玉皿。
我十六岁嫁给谢景华,如今正好十年。回头想来,我这十年过得也算舒坦,我嫁给他时他给足了我十里红妆的面子,在宫里这几年也是纵容我横行霸道。
我提醒自己,若日后想起这十年,就权当酒肆茶馆里的笑谈。
至于那年围场我救下他的事,他知道也好,不知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