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外地工作去了。最近比较忙。”扈母笑笑。
“什么时候回?”扈礼呈紧接着问,表情淡淡似乎没什么异样。
而我却是失望地发现,纵然过了这么些年,他语气里稍微一丝不对劲,我还是听得出来。
“明天或者后天吧,很快的。”扈母说。
小沫在桌子下轻轻踢踢我的脚。
我看她一眼,示意她别乱说话。但她理解错了,以为我让她打岔,“叔叔,尝尝郑茸姐做的干煸芸豆很好吃。”小沫给扈礼呈夹了一筷子。
扈礼呈瞧了一眼盘子里的花椒,笑了笑,“郑茸会做菜?”他离开的那年,我还十指不沾阳春水。
“对啊。我们一家子都喜——”小沫不明白,为什么她又被踢了。
而最尴尬的是,我伸出去的脚在中途与扈母的脚撞到了一起。
小沫看看我,又看看她母亲,一脸犹豫。
“吃完饭我帮你看生物。”我说。她偏科得厉害,我有时间会辅导她。
我没有看扈礼呈,假装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除了——
他不吃任何带有花椒的菜。
以前,我同他一样。
……
吃完饭,大家都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喝茶吃水果。
我领着小沫回去房间学习。
“你今天跟我哥联系了吗?”她问。
“大人的事,你少操心。”我说。
小沫做了个鬼脸。
等到我出来时已经十点半。下楼朝扈家父母道个晚安——扈礼呈不在,应该是已经回房间——然后便上楼准备拿睡衣去洗漱。
走到我的房门口,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腕,力道不大不小。
“打算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这是简单的问句,平平淡淡,不带任何情绪。
我垂眸,看到桃木地板上他深深的影子,与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晚安。”我蠕动嘴唇。
顿了一会儿,他松开手。
背后房门咔嚓轻轻一响,走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影子。
捅破
第二天早晨。
起床洗脸刷牙,下楼帮忙扈伯母做早餐。自从扈家两年前遭遇保姆盗窃后,便不再长期雇佣保姆,只有钟点工来打扫房子。
小沫今天不用去补习班,肯定一觉睡到中午。
门铃响。
我将一盘凉拌木耳端上桌,在抹布上擦擦手,去开门。
扈礼呈一身清爽的运动衫站在门外。运动后的发热让他脸上沁出了细微的汗珠,正拿着手机讲电话。
迟疑片刻,我去一楼浴室拿出新毛巾来。
他刚刚结束通话,转身见到我手里的毛巾,愣一下。
“擦汗。”我瞬间有点后悔,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说熟悉,早已陌生。说陌生,却曾经那么靠近。
“不用了,”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接过毛巾,“我去冲个凉。”说完,绕过我朝浴室走。
我转身进厨房。
不一会儿,客厅就传来了小沫的小声,她又在缠着扈礼呈聊天。
听着客厅里的对话声,我依旧在厨房忙活,转身去橱柜找打蛋器,却见扈礼呈不知什么时候靠厨房门站着,手里端水杯。他已经换上了衬衣,领口的扣子没扣,有淡淡的古龙水香味传来。
“饮水器不在厨房。”我踮脚打开最高层橱柜。
“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手下一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有一段时间了。”
餐桌上,扈父跟扈礼呈说着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让刘总直接跟我秘书定时间吧,我从周四开始会很忙。”扈礼呈拿起餐巾纸擦手,顿了顿,话锋一转,“你今天什么安排?”
我抬头望他,他并不看我。可应该是在问我。
“去学校。”
“我送你。”他仍旧没有看我。简单三个字,不是征求我的意见,而是肯定会发生的事实。
“我可以一起去嘛?”小沫眼巴巴问。
“你在家学习。”扈母立即说,她听得出扈礼呈的语气并不是那么轻松愉悦。
扈父和扈母是知道我和扈礼呈的关系的,因此也没说什么,只当是知恩图报的扈礼呈照顾一下曾经养育他多年的养父养母的女儿。
饭后出门。
扈礼呈先一步出门在车里等我,戴着蓝牙耳机处理工作电话。
我本打算往后座去,可想了想似乎不太合适,便拉开副驾驶车门。刚刚扈母已经委婉地提醒了我,对于某些事情要保密。
扈礼呈侧头看看我,我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垂下头拉开包看看东西有没有带齐。
听得衣料窣窣几声,他稍微起身,上半身靠过来,一手拉过安全带帮我系好。
“我自己——”我立即出声。
但是他不可能听我的。
我尽可能地靠着椅背,屏住呼吸,真是希望此刻我能变成个纸片人,这样我就不会跟他这么近。我的姿势大概僵硬极了,他注意到后抬眸看向我。我马上扭头将视线投向窗外,余光里是他模糊的侧脸。
车平稳地绕过别墅旁边的人工枫林,朝学校驶去。他终于讲完了电话,“你沉默了很多。”
“人是会变的。”我有些心不在焉,看着路口绿灯变红灯,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离开?”这的确是我当下在考虑的问题。
扈礼呈停下车看向我,窗外早晨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有一层浅浅的光辉,他笑起来,“就这么希望我早点走?”
我觉得此刻他的笑容只是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而已。他有一双迎着阳光,浅淡如琥珀的眼瞳,此刻正看着我。
我突然词穷,便重新望着车窗外,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包。
半个小时后到学校,扈礼呈将车开到了学校图书馆旁边,我要先去图书馆还书。
虽然他说不急,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不到一刻钟便出来,却看到扈礼呈靠着车和戴倩聊天的情景。
戴倩是我大学同班同学,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当辅导员。她的家境并不是太好,父母都是环卫工,家里还有双胞胎弟弟靠她挣钱读书。戴倩长得特别清秀,性子平和安静,有些害羞。我们曾经一起选修扈礼呈的课,她总是静静坐在教室第一排认真做笔记。扈礼呈曾经在课堂上拿起她的笔记本说戴倩做的笔记最整洁。
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扈礼呈依旧一副悠闲温和的样子。戴倩偶尔抬头望他一眼,脸颊已经起了淡淡的红晕。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
几年不见,扈礼呈越发地成熟优雅。他习惯聊天时,时不时盯着对方的眼睛。而他的眼神总是不知不觉地叫人迷失。我不止见过一次,和他讲话的女人说着说着就尴尬地不知道自己讲到哪里去了,或者红着脸接不上话。可扈礼呈似乎根本没有了解到自己眼眸的杀伤力,说话时盯着人看的习惯保持到现在。
我早就不是20岁时那个古怪顽固,不通世故的学生,几年光阴的沉淀让我看了个透彻。小家碧玉型的纯净女孩儿,就像戴倩这样,是扈礼呈唯一会看入眼的女性。而他的过往女朋友也都是如出一辙的清纯水灵。
那些精致的名媛,或者妖娆的拜金女,他统统不会看入眼。
所以,也没将我看入眼。
小沫第一次见到我时,也并不喜欢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知道你长得像什么吗?玉面狐狸精。”大概所有被宠坏的小女孩都会不乐意突然来了个外人来分享自己的哥哥,而她直白地说出了对我外貌的看法——纵然我穿着牛仔裤和简单的针织衫,扎着马尾,但是我的相貌过于艳丽。
我在同学那里也听过这种说法,他们觉得我的长相适合大夏天穿着深V短裙披着波浪卷发坐在吧台前摇晃香槟杯,而不是大冬天裹着灰色过膝羽绒服逆着风雪到学校兢兢业业做实验。
也会有人夸我漂亮,但这种狐狸精式的漂亮跟我的个性以及穿衣风格显然格格不入,以至于似乎有了一种奇怪的违和感——不止一个人这么开玩笑般跟我说过。
但我只是个正儿八经只搞研究的理工女。相较于异性缘,我的同性缘更好。所以后来相处时间长了,小沫很喜欢黏在我身边。
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扈礼呈身上的。
现实早就证明了。
他永远,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