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费一番周折后,今天的他,还是得承受、得面对。
就像这样——
暗夜里,一双骤然睁开的眼,直直地对着两只目不转睛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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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目不转睛的眸子里骤然收进一双睁开的眼时,陆雨梨吓了一大跳。
“啊……?!辰?怎么啦?是不是做噩梦了?”
而接下来莫辰的话,则更是吓了她一大跳。
“没有。我……睡不着。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睡着……”
“啊?!这……怎么会呢?一点都没有睡着吗?”
“嗯……所以,如果你也没睡着的话……我们再聊聊天好吗?”
“……好。”
于是,在时针即将迈向新一个轮回起点的时候,两个早早躺下的人,又双双地坐起了身来。——开灯前,他轻轻地松开了她在他怀里的那一只手。
“梨梨,我心里有件事,在没说出来之前,怕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陆雨梨还在暗自揣测莫辰失眠的原因所为哪般时,莫辰已突兀地蹦出了这么一句。
嗳……?是这样吗?巧了……其实,她也是啊……
“怎么啦?是什么事,跟我说说看啊?我们一起想办法!”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强压下那些属于她自己的烦扰,忙不迭先摆出了他最喜闻乐见的“解语花”模样。只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也是她在这一天里能够挥洒的最后演技了……
因为,这一波三折的一天,已随着她刚刚出口的那句话一起,被指向“12”的时针永远定格成了昨天。
更因为……
“我……下午的时候,我接到一个高中同学的电话。我们高中的班级,马上就要大聚会了。”
莫辰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在她耳边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啊……?!高中?那岂不是……?岂不就是……?!
“啊?是……是哪个班级啊?高中的话,当初……是……要分一次班的吧?”
后来再想起自己在这一刻的慌不择路口不择言时,陆雨梨总会感到无地自容。
她给出这种反应,根本就是生怕莫辰不起疑吧?她怎么就能笨拙至此?!
不,更笨拙的还得数——这一刻的她自己,居然迟迟都没有对莫辰出奇的平静和淡定起疑……
“分班前的那个。……梨梨你知道吗?一说起那个班级,我马上就会想到一个人。那……也是我迄今为止最大的遗憾……”
“在那个班里,我曾经有个最好的朋友。他成绩好,长得又一表人才,肚子里的知识还比谁都渊博,是老师和全班同学都公认的‘帅哥’和‘大百科全书’!我简直都不敢相信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会愿意做我的好朋友!而且,在我们平时的相处中,他处处理解我、包容我……我一直都知道,他待我很好,真的很好!可我……我对他的态度却……我很后悔。如果时间能够倒退重来的话,我想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对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来。我们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包括这次的同学聚会,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来。他们都说他出国了,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是以移民为目标出国的,出国之后也一直没什么消息……也许这次他根本就不会再来了吧?但我真的很想再见见他!哪怕只是亲口跟他说一句对不起,也好。”
“梨梨,你帮我猜猜,你帮我想想——你说,我和他,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见一面吗?”
“因为他和你一样,都姓陆。你们是本家,应该是心有灵犀的吧?……所以,你帮我想想……你告诉我吧!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愿意相信!”
陆雨梨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什么时候已流成了断线珠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听到哪一句之后开始念叨:“没有……你没有对不起他!他不会怪你的!是他自己不好,都是他自己不好……!”,更是浑然不觉莫辰在不动声色间布下的文字陷阱——“他和你一样,都姓陆,你们是本家。”。
而等到她终于对这一切有所知觉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梨梨,我说你们是本家,你居然没有反驳我?所以,其实你根本就不姓李,是吗?”
“对了,他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陆,宇,黎。宇宙的宇,黎明的黎!……你呢?!”
☆、35
从说出第一个字开始,莫辰就意识到了事态的失控。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一切都要比现在模糊柔和得多。至少,他从没打算把叙述的背景明确地指向“高中”。
可是,实际开口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高中”反而成了所有话语的引子!
然后——就如同恩断义绝的当年一般——一旦开弓,就再没有了回头箭。他只好硬着头皮,让事态沿着已经偏倚的轨道发展下去。
如果她的意志足够坚定……他想道,区区“高中”两个字,想来,又怎能轻易撬开她的嘴?
即使她已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守口如瓶……他又想道,那么,如实相告,也只是她痛定思痛后的自主抉择,而非他在揭人疮疤无事生非。
在宽以待己严于律她这件事上,莫辰有经验——一种从“他”开始练就又因“她”而日益老道的经验。
所以,不管他自己在鬼使神差之下说了和做了什么,他却依然能够如此苛刻地去讲究她的意志坚定与否。反正无论如何,他能从中收获的,只是裨益。
如果她的意志足够坚定,他就会多一个尽人事听天命的借口,心安理得地放任她继续以“李梨”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即使她的意志已不够坚定,那么,从她自己漏出“陆宇黎”口风的那一刻开始,他也能理直气壮地和她算算总账了!
很不巧,就目前来看,事态的发展似乎正向着后者不断靠拢。
莫辰心浮气躁地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至于为什么会心浮气躁而不是想象中的“理直气壮”,他却说不清。
他只能感觉到,当他说出最后那句话时,他的眼神是狠的,他的口吻是恨的,他的整张脸,似乎都是在痉挛着的——
“对了,他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陆,宇,黎。宇宙的宇,黎明的黎!……你呢?!”
出乎意料地,这一次,他竟然没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任何惊骇惶恐——他还以为她又要像吃饭那会儿一样方寸大乱呆若木鸡了呢!
然而这一次,他只看到了一颗空前硕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发端,一径淌过面庞,最后重重地砸在手背上。
她又哭了……?是因为羞惭?因为难堪?还是因为……绝望?
不!应该是说——她还好意思哭?!她骗了他这么久,她把他耍得团团转,她就像个避不开躲不了的瘟神一样从十几年前开始纠缠他至今!这下她算是终于默认了她的真实身份吗?重逢伊始她不承认,交往最初她也不承认,甚至今天的更早些时候她还是不承认!就非得到了这么一个地步——到了这么一个他已彻底为她身心沦陷的地步,到了这么一个他真的跟着她一起逆天背德不可救药的地步,到了这么一个……他根本就无法再将“兄弟”和“恋人”割裂明白的地步!她这才心血来潮地打算承认一切吗?!
这样的“承认”,还不如永远都不要承认!
“陆宇黎!!你——!你……!”咬牙切齿地指着她,莫辰只觉得自己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地开始颤抖、发麻。他想质问她,他想斥责她,他甚至忍无可忍地想辱骂她!可是,张着嘴,他却觉得自己的嗓子突然也像被人捏住了似的,怎么也没法再往外蹦一个字……
好,好……他的手和嘴都已经不听使唤了……没关系!趁着失控感还没有波及到下半身,他至少还可以——!
一把掀掉了身上的被子,莫辰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床,朝屋外奔去。
他只想逃开她——哪怕只是在这一瞬间逃开她也好!——就像当年一样!
反正,他可不认为迟钝如他,还会有那样的智慧,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再一次如今夜一般,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可是,今天的她,却似乎已不像当年的“他”那样,能轻而易举地知难而退了。
“辰!……莫辰!”
她也跳下了床,她追上来了,她……还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