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难以启齿着什么。也许是因为，“难以启齿”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她应对这一生理现象的条件反射？又或者是因为，她总觉得，一旦说出了口，那么，那个得到了莫辰加倍体贴呵护关怀照顾的人，却已不再像最初的她自己？
当年的“他”甚至能在那种时候咬着牙和他一起打篮球又一起走回五六公里之外的家，今天的她又凭什么去娇气和示弱呢？即使换了一个性别，身体上的感觉却并无不同啊？
总之，她始终没来由地给自己设着一个“不到万不得已”的限。在那个“万不得已”到来之前，她也始终复制着当年“他”讳莫如深的态度。
而今天，似乎，也终是到了那个所谓的“万不得已”了。
她看到他坚决而沉默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进她的眼里，毫无转圜的余地。
“你……！讨厌……！怎么就听不明白呢？我……人家今天……不方便嘛！”
卖萌娇嗔的口吻，这几个月来，在他面前，她倒是运用得越来越自如了……虽然本能的别扭感每次还是能引得她双颊发烫。但，对于正处在热恋中的女人来说，这面红耳赤的模样，仅仅解读成害羞薄面皮，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吧？而且，这样一个卖得了萌发得了嗲又格外怕羞出奇爱哭的女人，大概只会更合他那个直男的胃口呢！看他以往总在这种时候露出一脸宠溺，并用“可爱”两个字形容她就看得出来！
然而，今天却……没有？
他依然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简直就像要把她这个人给看穿似的！良久，他终于开口，抛出的却竟然是……
“为什么今天不方便？”
竟然是这么令人大跌眼镜的一问！
这……这是怎么了？莫辰他不该是那么粗线条的人啊！明明，从高中那时起，她印象中的他，就是个温柔细心——甚至有时温柔细心得会被人打趣为“娘娘腔”的小男人——尤其是，在他对待自己心爱女孩的时候。
她记得清楚，当年，某天，当他在走廊上偶遇那个捂着小腹面色苍□□神也格外不济的“她”时，他突然搔着自己微红的脸颊，喃喃地问着身旁的“他”——
“你说……如果我这会儿上去给她递个暖宝宝，再关照她一句多喝热水千万别做剧烈运动的话……她有可能会感动吗？”
而可以想见的是，当年的“他”，只会像这样面无表情地泼他一盆冷水——
“我觉得你只会被她骂一句神经病——而且是指着你的鼻子，当着走廊上来来往往所有老师同学的面！你非要上去试试的话，最好先做好从今以后在全校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心理准备！”
然后，他便又一次被“他”给吓退了。
可问题是，当年那个初通人事的少年，尚且能仅凭一眼就对女生的小秘密心领神会。怎么，在多年后的今天，在本该对异性有了更透彻了解的今天，反倒……？
“你……！我们女生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身上不方便的。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啊？”
无奈，她只好用嗔怪的口吻，更进一步地提醒着他。
终于，第一次从自己的嘴里，明明白白地把那个“特殊情况”告诉他了……
会不会因此而变得“不像自己”了呢？她不确定。经历过早前那一场劫后余生般的虚惊后，陆雨梨已经不能确定到底哪样的自己才叫做“像自己”了。反正，就她此时此刻的心境而言，最“像自己”的，就是渴望着莫辰更多体贴温存的那个自己吧……
☆、26
莫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居然……？！“她”还真说得出口！这算什么？做戏做足全套吗？！
对于一个男人该怎么变成一个女人这件事，身为一个直男，莫辰是从没那个兴趣和精力去仔细研究的。他对此唯一的了解，似乎还停留在某个国家闻名天下的某类特色群体身上。而，曾经去过那个国家旅游也和那类特色群体合过影的他，必须摸着良心说一句——眼前的这个“她”，比起那些人，实在要浑然天成以假乱真得多。
可是，纵使效果再怎么逼真，常识还是告诉他——一个与生俱来的男性身体，无论通过多高明的医学手段，也绝无可能被改造到“她”刚才说的那个地步！
所以……
“她”直到现在还在继续骗他！自从他们这次重逢以来，“她”说谎就像喝白开水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极尽胡编乱造坑蒙拐骗之能事。而且，还越编越过火、越骗越离奇！
这个疯子！这到底又算什么？把他当猴耍吗？！
还是……？
哦——他明白了。也许，“她”只是想以此来换取他更多的体贴和温存，是吧？
既然如此……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那，今天确实不行，就算了吧，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那……我今天就早点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实在办不到陪“她”去做足这全套的戏！光是忍着不拆穿“她”的弥天大谎，他都已经尽了全力。
要不是他今天接二连三来得蹊跷的恻隐之心……莫辰暗暗想道，要不是因为这个，他早就剥开“她”这层惑人的画皮，让这个变态的疯子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无地自容了！甚至，就冲着“她”愚弄了他这么久且直到现在还变本加厉死不悔改，他简直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一个怒火中烧，借着不久后那场大规模同学会的机会，让全班都来见识见识，他们曾经佩服崇拜的“陆大百科”，究竟有着怎样骇人听闻的真实德性，现如今又已变成了何等不堪入目的可笑模样！
……！？
骤然萌生出此等想法的瞬间，莫辰自己先吓了一跳。
他不敢相信，当那些肆意践踏“她”的词句出现在脑海的时候，他竟莫名地有了一种心头大快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又怎么能这样呢？
他怎么就能忍心，生出如此令人不齿的念头，却只为彻底摧毁一个深爱着他的人？！
要知道，即使变态，即使疯狂，“她”也从不曾伤害他分毫，而只是全心全意地为他奉献付出着呀！
就好像，现在……
“辰！”只见“她”抢在他转身离开之前，急急地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别……！不要这么快就走嘛！那个……我想了想，如果你今天实在很想要的话……要不，我换一种方式帮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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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辰的反常并没有完全消失……她和那个“她”之间关乎莫辰心意的角逐，她也还不能算赢……
当莫辰轻描淡写地提出要“早点回去”时，陆雨梨毫不怀疑地这样想道。
不行！今时今日，已不同于“他”不战而败的当年。今天，她还就非得跟“她”分出个胜负不可！
她必须让“她”看看，莫辰因“她”而产生的种种反常，最终，还是能够在她陆雨梨的手里扭转乾坤、重归原样！
尽管……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她”根本就看不见。“她”甚至从来都不可能知道，自己无缘无故就被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硬拖进了这段三角关系中，羡慕嫉妒恨着，整整十多年……
十多年……吗？不，除去最后的“恨”，她对那个“她”的羡慕与嫉妒，其实远比十多年更长吧……
是的，对于那位几乎横贯她整个成长过程的风云人物，早在认识莫辰之前，她就暗暗关注了好久，也羡慕嫉妒了好久。
校干部、各种活动的积极分子、整个年级名列前茅的学霸……这是出现在各种官方非官方的报道和八卦中，为她所知的“她”。
而除此之外，她亲眼见过的，却还更多。
她永远都记得，“她”是怎样在某个大雨瓢泼的中午，与同伴不带任何雨具地奔上操场嬉笑打闹，尽情地挥洒着年轻的生命力……
她永远都记得，“她”是怎样在某天下课的走廊上，护犊子般地护着“她”那个口吃的同桌，毫不客气地教训着那些霸凌他的好事者们……
她永远都记得，她是怎样在某日傍晚的校门口，偶遇了那个逃掉课后培优班、正津津有味地和班里皮大王谋划该去哪里搜罗最新一期漫画书的“她”……
她永远都记得，她是怎样在某辆上学的公交车上，听到“她”与那个文青气质浓厚的“蓝颜知己”，为了一首新歌词的灵感，字斟句酌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