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眉紧皱,双掌之中法力如潮,磅礴喷涌,竟震得他双臂一颤,浑身也似热血沸腾。
夜空中天鼓自鸣,砰砰,砰砰,如同某种庄严的法乐。众兵闻声望向高天,只觉得眼前无比炽烈,似有十个太阳灼烤,连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直视。
山谷中千千万万截残尸也在簌簌颤抖。
火障一寸寸收拢,一寸寸逼近巨蛇的最外一层,每截残尸都在疯狂抖动,一时间模糊了巨蛇的轮廓,数不清的嘴脸尽在灼烧之中失却了惨急的呼声,火障中脓血噗噗乱射,一入空中即化白烟,转眼又消失不见。
巨蛇又挡得一阵,四个蛇头忽然尖啸了半声便猝然合一,这一个蛇头急速皱缩,随着逐寸坍塌的蛇身渐渐矮去,狭长的蛇颈也节节弯下,仿佛火障正从上方施压,逼得它俯首称臣。
麒麟徐徐升入半空,同时再次凝聚周身法力,意欲将巨蛇的魔性一应逼出,悉数焚灭。
紫焰飞旋愈急,升腾愈烈,天神血红的双瞳倒映在蛇眼处那一片片残破的鳞甲之中。
大地轰隆隆震颤不止,炎火山中熔流迸溅,昆仑山壁也是烁玉流金,闪光夺目,灼热的气浪无处不在。
麒麟眸光一沉,蛇眼猛地一缩,刹那间整副蛇身都似融化的血水般瘫软在地,飞卷的紫焰仍是毫不留情,山呼海啸一般逼压下去。
“轰”的一声巨响,众将只觉山中一片亮白,极其刺眼。
狂风怒号,在半空中搏斗的残尸和天兵都被吹出数十丈远,待天兵稳住身形再看时,武神君竟同那条巨蛇消失得无影无踪。
“哈哈哈哈……”
遥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狞笑之声,在山谷中飘来荡去,苦斗不休的兵将听了,心中俱是一寒。
天鼓声声催得长夜将尽,晓来欲曙时最是黑暗,兵将当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昆仑山南麓的陡壁上无端破出了一个深洞。
沿洞连穿十余座山岭直至另外一头,巨蛇竟已盘身化为一座囚笼,将麒麟困于其中。
方才看似节节败退的巨蛇不知如何冲破了火障,麒麟在火障上凝聚的法力颇多,火障被破,他的灵脉也受损伤,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麒麟只得将巨蛇引入深山,免得众兵受冲天魔气之害,他自己却因一时法力难继而被巨蛇环环盘绕,不得脱身。
蛇笼内魔气浓重,昏黑不可视物,湿寒如坠万丈深渊,麒麟运功抵御仍能感到阵阵烦恶,右臂发麻,不过巨蛇似乎并不急于进攻,反而异常安静。
麒麟深知此妖诡诈,并不冒动,正自凝神念咒回复法力,却听背后有人入梦一般轻柔地问道:“是你……?”
囚笼
麒麟明知是计却忍不住回头看,那一刻,柔和的白光忽然在黑笼中亮起,有人自牛乳似的浓雾中影影绰绰地走来,他竟看得恍了神:“当真是她……”
她身披流丽的白纱,青丝垂坠,发间缀有细碎的银珠,走来时带着袅袅的甜香。
她的眸光在香雾朦胧处微一流盼,见是他来,嫣然一笑,霎时间花香更浓了,酽酽似酒。
她见他怔怔相望,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垂眸自视一番,抬头笑道:“你不认得了?我本来就是这样呀。”
他何曾见过她如此无拘无束的笑?
她在他面前笑得极少,即便笑时也难掩凄然,他固然听过她在记忆中朗笑,可她那时还小,与眼前这位如花似雾的少女完全不同。
少女笑意盈盈,一双眸子拟作琥珀太亮,说是烟灰又怕太浅,一丝丝难描难画的靡曼波光勾来,他也为之神摇。
他看了片刻,忽然感到手中一阵寒凉,原来是金刚钺已牢牢在握。
他一面提防着笑容下隐伏的无尽凶险,一面又心潮起伏:“这绝不是她,只是幻象……区区幻象有何可惧?别是此妖当真俘获了她的魂魄,囚在笼中——不可能!它出世未久——难道是先前断去的那一截——它逃不出去!昆仑山外缘还有数重结界——”
一缕白雾冷不防钻进麒麟后心,疼痛直锥脊梁,他回刀一扫,远处一具柔软的躯体立刻飞起跌落,血溅了一地,雪白的纱衣也染得通红。
“她何时到了我身后——我杀了她?!”麒麟急忙转身,却见“她”依然站在先前那处,而且浓雾中又有更多个她的身影环绕。
麒麟怫然变色:“休想迷惑本君!”
他将一杆长钺舞得呼呼作响,劲风四起,顷刻之间每一个“她”都爆出红光,圆笼内不闻血腥味,但闻浓腻的甜香,似是发酵过了头的酒醩。
他正前方的那个她倒伏在地,从左肩到右腹整个断开,却只柳眉一蹙,随即又浅浅一笑,柔声道:“我不怪你……”那双眼睛始终覆着轻软的薄雾。
他心头热血上涌,暴喝一声:“住口!”引刀斜劈,一颗温热粘滑的圆珠忽然在他手背滚过,“嗒”一声落了地,他的手不禁一颤,又一缕白雾飞快地钻进他右臂的伤口中,与神血“咝咝”相冲,激起一阵刺痛。
麒麟当然知道白雾正是魔气乘隙袭来,可寻常魔气是浊恶的黑烟,在此笼中却是香甜的白雾,极是诡异。
筑成蛇笼的残尸扑簌剥落,转眼间又拼合出无数个她的形态,前前后后将他包围,白雾在她身畔如潮涌动,那句“我不怪你”也似涟漪一般层层叠叠,回荡无穷。
魔气素能惑乱心神、蒙蔽心智,麒麟不是不防,然而一句句“我不怪你”在他心底勾起千丝万绪,他闭目念咒,滴滴答答的血流声仍然无所不在。
“就算是她又如何?本君事天,岂能有负天道?”
他在这一句话间怒火中烧,想要烧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却怎么烧也烧不尽。
他紧闭的眼皮外突然放亮,胸口竟是灼痛难当。他从来不怕火炙,可是心头之热似是在极深之处攒刺,非比寻常,他怒击一掌,圆笼顶上霍然破出一个大洞,天将请示之声忽然传来:“……完毕,请神君示下!”
原来昆仑山南麓残尸诈变,生成蛇妖,其余各方却不曾遭遇此节,只不过兵将们仍耗了许久时间才将乌泱泱的敌众绞杀殆尽,麒麟这一掌巧之又巧,正逢东西北中四方战事将毕、四位天将向他请示,爽冽的晨间清气同时涌入笼中,转眼间残尸已将大洞填上,麒麟却在那一息之间抢得一丝澄明。
他迅速想到传进蛇笼的声音中少了南方天将粗犷的方言,再看满地支离破碎的她,看见白雾,闻见花香,忽有所悟。
天空中红光一闪,大地蓦然震颤又猝然静止,那一瞬间,麒麟凝聚了近十成法力,破出蛇笼、劈裂岩地、持咒封印,连番动作一气呵成,那巨蛇变化极快,他却比它更快,就在击穿蛇笼的刹那间将它困于岩缝之中,不给它丝毫喘息之机。
他手持长钺,单膝着地,神力自左掌直驱地下,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正轧轧作响,缝中黑烟四溢,暗红的脓血不时喷出。
熔流自炎火山中轰地迸溅,更远处的弱水也腾起齐天的巨浪,遥遥呼应神力的波荡。
他向五位天将令道:“立即以净土咒炼化山中余尸!”
五行中火克金,土生金,蛇妖、残尸属金,对战时原本应以火系法术为主,金、水、木系为辅,土系法术只作守御之用,以免助长敌势。众将听见主帅竟下令大施“净土术”,均感诧异,不过军令既出,众将也只敢命天兵依令施为。
霎时间,山中响起轰轰隆隆的裂石覆土之声,昆仑山各处残尸众多,均需由法术炼化,以绝后患。
五行生克本为乾坤阴阳变合之常理,天地万物皆然,麒麟是方才在蛇笼中眼见黑烟化为白雾、腥臭变作花香,这才猛然醒悟:“此妖竟能由死入生,混淆生死又颠倒黑白,如何不能逆转五行生克之理?”
巨蛇先前装出一副行将斗败的姿态,麒麟便未察觉,其实那时它已变“火克金”为“火生金”,暗自从他的火障中汲取了诸多法力,如若不然,又怎能与他抗衡多时?
待到四位天将齐声回报,麒麟只听得“完毕”二字,忽然想到:“原来残尸在其余各方毫无异动,唯独在南方聚为此妖,这是何故?”
南方火性最足,此妖又十分狡诈,断然不会选在与自己法力相克之处出世,他由此联想到笼中种种虚相,登时勘破,劈开蛇笼后立即逆转五行,施展土系封印术,果然以崩山摧地之势制住了巨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