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这封凭空出现在衙门阶前的匿名信件,便很有可能是那背后高人所为。若上面写的‘郑’字不是指明凶手,莫非……”
见他在关键地方停顿,闻思远追问:“你想到了什么?”
师爷:“莫非,那人是在向我们透露他的下一步计划?”
闻思远来了精神,再次拿起笔:“你仔细说说你的想法。”
“既然孔公子明天不能上公堂对峙已成定局,那么为了扭转当下对他不利的局面,便要尽可能地将这水往孔郑氏身上引。他这是在暗示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闻思远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了:“我计划这些、只是想还信堂一个清白。先不说这种栽赃陷害、屈打成招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那孔郑氏可是一个任由别人拿捏的软柿子?这水是说引就能引的了?哪有这么简单!”
“那人既然敢将信送过来,必定是有把握的。”师爷说,“您先不必纠结,也不必想着要有什么行动,只肖明天升堂时将那孔郑氏一并召过来即可;到时候那人究竟有何谋算,自能见出分晓。”
写完最后一个“引”字,闻思远叹:“也只能如此了。”
“师爷。”他心中依旧有一个结,“你觉得这些事情,信堂都参与了多少?”
“这些疑虑,当您再见到孔公子时,相信他会为您解惑。”师爷却避而不答。
一室沉默。
屋顶上,见他们已经结束交流,飘零悄悄盖好瓦片,悄悄离开。
一切就等明天了。
第八章
孔百万死亡一事,在柳州造出了不小的轰动。
官府审案的那天,只要是能抽得出功夫来的百姓,都会过来凑凑热闹……哦不,是见证真相。
衙门外面人群密集。大家窃窃私语,都在猜测这孔老爷究竟是被谁所害。
当然,议论最多的,还是这藏娇别院究竟是否如传言所说,只是个甩到孔信堂身上的锅。
“要开始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周围低语的人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闻思远一身朝服,头戴官帽,大步流星走至公堂之上。
他端坐在公案后;师爷在侧方坐下,铺开笔墨,等待开审。
原本闻思远对今天的审案心里是没什么谱的;但他没想到那个孔郑氏,她居然、这么……狂?
“孔百万是我杀的。”她上来就猖狂大笑,还自曝猛料,言语极其嚣张。
闻思远吃惊。他见她衣妆齐整,目光清明,不似疯癫之状,才敢让她继续说下去。
“明明是个色鬼祸害,却非要想着装什么正人君子,恶心!要不是我身后站着郑家,只怕最后下场与其他女人也没什么两样,不是死,就是疯!”孔郑氏开始咒骂,“我想得到孔家,才会一直忍着;不然像这样的人渣,我连看一眼都觉得脏!更别提会自甘轻贱、委身于他,我呸!”
只这么一小段话,里面包含的信息量就已经很大了。
大家哗然。
闻思远理了理思路,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孔郑氏已经自觉地继续往下说了。
“好在,我有一个儿子。是孔百万自己想不开、非要毁掉原先培养得好好的继承人,扶持幼子;既然摊上了这么一个神经病,那孔邹氏跟孔信堂也就别怪我们母子后来居上了。”孔郑氏很是得意,“早在生下成儿后不久,我就给孔百万下了药,让他再不能使女子有孕。现在想来我还真是明智,孔信堂被毁,那我的成儿就是孔家唯一的继承人了!就算那些老不死的看我不顺眼又如何?以后这整个孔家都会是我们的!看还有谁再敢给我们母子摆脸色!”
师爷奋笔疾书,将她刚刚说的那些重要口供全都记在纸上。
看不出来啊,这女人居然这么狠!周围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闻思远一拍惊堂木,质问她:“这就是你杀人的原因?”
“这个原因还不够吗?”孔郑氏表示不屑,“郑家我已经靠不上了,难道还不应该早做打算?孔百万一死,再除去孔信堂,孔家就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说完后她还哈哈大笑,仿佛能看到以后那些美好的生活都在向她招手。
闻思远做出提醒:“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孔郑氏“哼”了一声,“孔百万就是我杀的,怎么了!他祸害了那么多女人,他死有余辜!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你们难道还要抓我不成?”
她大喊大叫,整个人完全抛弃了平日里的礼仪矜持。
闻思远正色:“杀人便是触犯国家律法,当然要抓,切莫再强词夺理!更何况你还想继续加害他人,已经是罪加一等!”
“想继续加害?哈哈哈哈——”孔郑氏强调了那个“想“字,猖狂笑着,面上已经浮现出阴毒的神情。
“我可不单单是想,我是已经加害了!”她掐着手指,一边笑得狰狞,一边地幽幽说,“只剩下三个月了……再过三个月,世上便再无孔信堂这个人!他会跟他的那个人渣父亲一样、七窍流血而死!再也不会有人能挡着我的路了!哈哈哈哈——”
周围陆续传来人们的抽气声。
这、这、这……实在不敢想象!
“大胆!”闻思远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大怒道。
孔郑氏却充耳不闻,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瘆人地笑着,让人毛骨悚然。
见此状,闻思远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头疼得厉害。
“带孔府管家上来!”
……
孔信堂在一片昏沉之中悠悠转醒。
屋内烛火昏暗、左右摇曳;他盯着眼前的素色床幔,迷茫了好一会儿,才一点点恢复了意识。
然后捂着脑袋慢慢坐起身。
这是在哪?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如同地狱一般的别院里。
“你醒了。”
孔信堂一怔,循声望去。
飘零正右手撑着头、靠在旁边的桌子上小憩;听到他起身的响动,这才睁开眼、询问道。
原来是她。
孔信堂松了口气:“我这是睡了多久?”
头疼得厉害,身体也是酸痛无比。
飘零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孔信堂感觉自己的嘴巴跟嗓子的确都很干,于是礼貌接过:“谢谢。”
等他喝完水,飘零才开口回答他之前问的那个问题:“现在是子时,你睡了整整二十六个时辰。”
“二十……”孔信堂一愣,“我睡了这么久!”
解他的毒,竟然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他匆忙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飘零淡定询问:“深更半夜的,你要去哪?”
“我去闻府,找思远兄!”孔信堂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穿好靴子。
不知道他们那边情况如何了。
“最重要的一步已经走完了,不着急这一时。”飘零缓缓摇头,劝说着,“你要是能冷静下来,我可以先跟你说说,在你昏迷的这两天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孔信堂抬头看她。
后者的眼睛平静,明亮,仿佛能带给他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冷静了?”飘零不急不慢,坐回她原先的那个位置。
孔信堂点头:“我想先听你说。”
她给自己倒一杯水:“你想先知道什么?”
“我母亲,还有思远兄,他们可安好?”孔信堂问。
“这是自然。”飘零道,“你我有言在先,我会保证他们的安危、不让他们涉险。”
他刚放下吊着的心,却又听见她说:“但孔百万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哦。”孔信堂垂下眼皮,对此反应很是淡漠。
他要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会让他父亲不快活的吗?
意料之中。
飘零却接着道:“他死了。”
这三个字成功换来孔信堂的侧目。
待确认过她的目光和神色都不像是在弄虚作假之后,孔信堂的脸上终于列出了震惊的神情。
“死了?”
飘零偏过头,眼神落向别处,饮下一口水,大方承认:“是我杀的。”
孔信堂静下心来。他知道她是杀手:“有人来买他的命?”
也许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失望与恨意已经消散了他对自己所谓父亲的所有尊敬与感情;除了惊讶外,孔信堂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难过,还能如此平静地跟眼前的杀父凶手询问是不是有人要买他父亲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