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寒只能拖着行李回家了。
*
家里一如既往的并没有什么过年的氛围……事实上，她拖着行李到家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正在二楼客厅吵架。
文化人的唇枪舌战——属实可怕，简直字字诛心。
卿寒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行李放到门口，从保姆间上楼，回了房间。
就担心撞见，彼此尴尬。
她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给自己老爹打去电话。
一连打了十几个才终于接通，话筒里满是滋滋啦啦的杂音和呼呼的风声，收讯极差。
闹得卿寒都控制不住小心翼翼的护着手机，生怕自己手一抖，再想和老爹通话，又得连打十几通，比某游抽卡概率还低。
“老爹！我回家了！”
“你说什么？大点声——我这边听不清！”
卿寒把手机拿离自己一臂远，撇撇嘴，凝神听了下外面的动静。
听不太清，但以那两位一箩筐埋怨等着奉送给对方的性子，必然还在吵。
那……隔音还不错，于是也提高了声音。
“你过年回来吗？”
“过年？”幸好他爹听到了关键词，“回不去了！发……消息……没……网不好……”
“那我怎么办？在我爸妈家过，还是去谁家？”
才说完一个长句，又想起这完蛋的通讯情况，卿寒直接开始重复关键词模式。
“我！我问！我去谁家！去谁家过年？你安排！安排我！”
“你！过年？”看样子这种通话模式，效果很不错，“去你姥姥……说好……去你姥姥……家……”
唉……行吧，怎么安排不是安排呢，还骂上人了……
卿寒无语，但只能赶忙问出下个关键问题，她可不知道这电话能撑到几时。
“我妈他们！他们知道吗？我的安排！爸妈知道吗？”
嘟嘟嘟——
得，不用费事了，断了。
好在消息已经获取得差不多，卿寒终于能喘一口气，靠在床上，将腿舒舒服服的伸展开。
已经多久没回来了？卿寒环视这个自己从有记忆开始、一直住到成年的房间。
小时候不明白，现在长大了……不想明白也都懂了——这里不是她家，她始终是个外人。
姥姥家在上海。
卿寒现在哪怕只是想一想自己过年期间的行程就觉得脑子都快要裂开。
从杭州飞回帝都，去上海前待几天比较合适呢？看他们刚刚吵的那个样子，或许直接悄悄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最多，骂她两句不懂感恩，总好过彼此带着面具、相互敷衍，那么尴尬？
想着想着，卿寒就抱着膝盖蜷了起来。
好难——活着好难——差点成为一个孤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或许还不如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儿来的轻松。
咚咚咚——房门突然被敲响。
“寒寒！是寒寒回来了吗？”
是她母亲的声音，因为刚刚声嘶力竭的吵架，现在声音还有几分沙哑。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呢……爸爸妈妈刚才让你见笑了。乖——寒寒，出来吧，爸爸妈妈不吵了。”
成年人真的好厉害……刚刚吵架时还凶悍得、像是随时可以把对方大卸八块，这才多久……又能这样一派温婉端庄？
卿寒用力抹了把脸，也翻出自己带回家的那张成年人面孔，强撑着下了楼。
“哎呀，我们寒寒回来了！又变漂亮啦！”中年男人带着金边眼镜，坐在红木的中式沙发上，手边还放了本书。、
完全一副慈父的样子。
但卿寒看着他只觉得恐怖。
她听得真切，刚刚他是如何对着自己妻子嚷出“你这死泼妇，虎毒尚且不食子，但你竟然逼死自己的亲儿子！”
万幸……真是万幸他们都还人性尚存，并不是只有卿寒一个人尴尬得想死。
母亲借着切水果、选晚餐菜色，将她叫去了厨房。
“寒寒……咱们家……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好的。”她一边洗苹果，一边深深叹了口气，鼻音浓重还有些哽咽，抬手蹭了蹭眼角。
“我们俩……或许也早就不配再过节了，但你没有错，不该跟着我们去受这个罪。”
她后半句话一出，卿寒直接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妈——”这个家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他们所有人、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人埋怨过她。
“唉——别哭，我们寒寒不哭。”女人放下苹果，慌忙在裤腿上把手擦干，过来抱住她。
“你也是从出生，就被妈妈看着长大的！说起来，我和你可比你和你爹亲多了！妈妈心里，一直就把你当亲女儿！”
“寒寒不哭——”她说着也控制不住哭起来，“是我的错……是我们大人的错，但不关我们寒寒的事。”
这话完完全全戳在卿寒心上最敏感的位置，她很感动能被养父母这样悉心对待，但也由衷觉得可悲……
难过那个从小温文尔雅的父亲变成今天这个咄咄逼人、出口成脏的样子，也难过那个坚守原则、一生努力追求美好的母亲，变得歇斯底里、近乎疯狂……
如果，她没有在那个生日，带着哥哥出门滑冰，那他或许就不会受伤，也不会……
不会自暴自弃，最终那样狼狈的离开人世，任由这个原本和谐的家庭顷刻分崩离析。
*
最终，卿寒还是选择离开。
她撒了谎，只说姥姥想让她今年早过去几天。
原谅她，卿寒真的没办法留在那个家里，那里——太压抑了——或许母亲说得没错，那个家里已经不配再开开心心享受节日。
不过事实呢……她根本和姥姥家不亲近。
姥姥家是个很大的家族，过年时亲戚可以坐满十几桌，她哪怕作为林森去，随便胡扯两句，大概也能蹭上一顿年夜饭。
卿寒自出生母亲就难产去世，父亲常年呆在南极科考，是母亲的闺蜜收留了她，从小给了她一个和正常孩子一样的家。
大约……直到十岁左右的年纪，父亲才开始有时间带她去走走亲戚，一年去奶奶家、一年去姥姥家。
可是没人知道，自从开始走亲戚以后，每逢父亲不能回来的年份，年幼卿寒有多难过！
她要面对的是一群和她血脉相连的陌生人，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把人全部认清。
可为了所谓的血缘亲情，卿寒还要硬着头皮去和他们一起过年。
但那还不是最折磨人的。
每当她在其他所谓亲人身边度过大年三十，然后在初一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卿寒就又会更深刻的明白一遍——她……没有家，她只是从头到尾、寄人篱下。
而她，间接害死了哥哥，毁了这个收留她、给她无数爱与关怀的地方，无法挽回。
卿寒选了最慢的绿皮火车，从北京赶往上海。
明明心里一点也不想去见那些陌生人，可火车怎么还是这样快就到了。
卿寒拖着行李，找了一处商场暂时歇脚，谋划着能不能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合理缺席。
“卿寒？”
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她赶忙四下搜寻。
一个高挑的男人快步走进店里，声音有些低沉，像是有点感冒了。
“你不是回家了？拖着行李在这干嘛？”
“森神……”
林森紧皱着眉，可看到她眼里瞬间蒙上薄薄雾气，又赶忙缓和了神色。
“欸，你——”
“你出什么事了！别怕，有我在呢！”
近距离追星DAY42
“林——森——”
当卿寒一字一顿、头一点一点的喊他的名字。
林森这才注意到桌上的东西。
转头看向吧台上方的菜品目录——烧鸟店！
唉——头疼，林森抬起手死死按住突然抽动了两下的太阳穴。
谁能想到，这么个像是甜品或者奶茶店的明亮铺面，居然是个日式烧鸟店？
精美可爱的樱粉色小口瓶，已经整整齐齐摆满了半张桌子，他从玻璃外面看时还以为是某种装饰品呢。
见他突然进来，吧台后的店员也赶忙迎上来。
“您——您是SYL吗？”男孩子有些惊讶的认出了林森，不过好在他也没忘记原本想说的话，“您认识这位小姐吗？”
林森点头默认，“她是我……朋友，也是我们战队的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