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9)

尹新雨吐出一口气,鼓着嘴,鼻孔出气,拖长的语调。不知怎么地想起大学图书馆借阅的那本书,盗版似的粗软的纸张,指间略施力就可以灰飞烟灭的脆弱,里面一幅插图,一扇紧实密闭的窗,配字是:他们正密谋她的命运,而她毫不知情。

“还像个孩子似的,都要嫁人了。”和状似埋汰的语气相反,吴荷风开怀地摸了摸她的头,仿佛预知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吴荷风虽然经常抱怨她的不成熟,似乎又对她的幼稚和依赖乐见其成,这个世界还真矛盾。

“对了,长在那个地方不会影响生孩子吧?”吴荷风突来一句,语气掩不住的忧虑。

尹新雨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这由表及里的联想能力让她着实叹服。

迟发的气愤夹杂着无奈后知后觉:我不是比什么怀孕能力更重要吗?

事实上她嘴上明显比脑子动作慢,吴荷风也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比较的必要,说出口终究有些情绪过甚似的。

或许可以开个玩笑:“要是我不能生孩子,怎么办?”

吴荷风大概会怒目而视,觉得她这是自我诅咒,这么想起来,尹新雨突然发现吴荷风竟然从来不开玩笑,她有可能的有限玩笑从小就被打成情商低下。

“我想睡了。”尹新雨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听着吴荷风的絮语:“多大的人了,脸皮这么薄,做女人就是这命,一辈子没个孩子怎么行。”

没孩子的人也挺多的,不见得活得不好,至少全心为己。尹新雨想。

门一关,尹新雨推开被子,大口喘息,睁着失神的眼,清醒下来她知道吴荷风关心的并无矛盾,但她这时候不想理智。

想到将要的手术,从身体割除某部分,她又不免浮想联翩起来,不过,另一幕却也触发出来了。

那天,从医院出来,尹新雨慢悠悠地走,很怕突然遇见吴廉,忽而又想起另一个医生,视线流连忘返,等电梯时她才幡然醒悟,同院不同科,任是踏破铁鞋也枉然。

“叮”,尹新雨走入电梯,一个高高的身影即在眼前。

电梯宽绰有余,一人各据一侧。尹新雨故作淡定地按了层数,然后站到稍后的位置,又稍退半步,电梯升降的嗡嗡声好像心室的扩音。

她以极小的步幅顾盼,好似观测一颗百年难遇的星星般寻找最佳方位。

今天的他没戴口罩,白大褂不是敞开,而是扣到深刻的锁骨上,黑裤笔直,不出意料的是下半脸没有中途叛变,仍旧是顺畅而精美。

随着电梯门打开,他阔步向外,有人说着话挤了进来,横贯了视野,门将要阖上的那一瞬,他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眼,又仿佛是错觉。

对于太多的无知,尹新雨总有无休止的好奇心,那个人会有一颗什么样的心?

允诺忙着筹办婚礼,唉唉叹气:怎么会这么麻烦,电视和小说都是骗人的,我以为我只要美美地出席就好了,结果什么都要来问我。

尹新雨对婚礼,所谓女人最美的时刻毫无想象,后来聊着聊着,两个人简直要怀疑人生:婚礼是为什么呀?

一个毋庸置疑的仪式,每个人都有成为绝对主角的一天,接受着在场众人的祝福,一场发自内心的表演,但或许是值得的。

人不能穷究到底用理论来活着,真实有趣的生活是混乱低级的。

那你可以不闻不问,让秦也决定。尹新雨实在想不到什么好方法。

允诺即时担忧起来:我也不想结第二次婚,万一有什么我不喜欢的,那我会耿耿于怀一辈子吧。

尹新雨才明白,允诺纯粹只是抱怨罢了,并非真的想避免什么,寻求什么非要不可的意见。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对了,挑衣服吧。一下子就忘却前事,允诺发来几套伴娘服,同时告诉她其他伴娘比较中意的款式。

尹新雨自忖,虽然是一个配角,但衣服还真的就是灰扑扑的,但她似乎也没有多在意,毕竟其他几个都没什么意见。

近年来参加婚礼足够多了,也被拉去充当几次伴娘,尹新雨自觉像个演员,微笑的脸上住着一颗面无表情还有悲观基因的心。

巅峰不就意味着坠落吗?所以才要缅怀吧,用极致的快乐来定格。

字里行间还是能捕捉到允诺一些膨胀的向往,尹新雨有时觉得,期望本身令人畏惧。

在吴荷风那里,这是人生必经之路,天然正义,同时万事大吉,从此皆休。

“别人都能做,为什么你就是不可以?”这句话在不同人口中听过。

尹新雨自以为天然地没有爱情信仰,敬畏上帝也不是经书的那个人,是无法言说的玄之又玄的混沌的最高意志。

那么或许,吴荷风才是看透世事的人,她一定知道自己平庸的女儿不是一个能够单打独斗的人,所以在这莫测的人世间还是要与人携手,砥砺前行共御困世事无常。

然而不止于此。

吴荷风不仅向她灌输不结婚女人的悲惨结局,还要求她做一个传统的女人,毕竟吴荷风自恃贤妻良母是她的最高嘉奖,以换取下辈子有好报的福利,那作为后代的她自然不能落后。这又是什么道理,尹新雨从来不觉得女人有特殊的命运,说到底也不过是烟消云散罢了。

第 9 章

尹新雨睡前翻朋友圈,看见赵逸孜发了一张照片,一个胖大的女孩,无论是脸还是身体都在精心而大力刻画和雕琢一个字“圆”,煞是可爱。

她不假思索点了个赞,允诺前几天和她聊起了对孩子漫天而绮丽的想象,孩子还没个定形,不能称之为人,好像就为之勾画好了一生。

洗漱回来,头挨着松软的枕头,手机有提示音,点开是赵逸孜的微信:终于上网了,猜猜这是谁?

尹新雨想了一圈,毫无头绪,他们那几个也就杨兴成结婚了,但不能老实回答,随口胡诌:你的?

果不其然,赵逸孜恶狠狠地警告她要截图了,并斥她思想龌龊。这么多年,他好像还是开不起这个玩笑,尹新雨话既出口,也就发了一个挑衅的表情,表示自己的无所畏惧。

赵逸孜:杨兴成家的大宝,四岁了。

她自己哦了一声,也不管他就是故意的还是什么,再去翻那张照片,仔细辨认,才发现毕业后就不见的人比当初相处的时间还久了,那张脸也早早就模糊了,像曝光过度的陈年照片,只剩遗漏的记忆片段,确有其人却不甚清晰。还真有几分伤感。

她抬头想要回复才看见自己发的语气词,要是语音翻译一下很有歧义,于是又补充了句:早生孩子早享福啊。

当初杨兴成妻子不知怎么知道了尹新雨,拾掇着让他拉黑自己,还是赵逸孜参加完婚礼告诉她的。

其实,他们之间倒也不会尴尬,可的确自毕业后很多年都没怎么联系了。

杨兴成,据他大学毕业自我陈述,喜欢了她四年,时间长得不可思议,而在她看来,他的喜欢却毫无根据。

圈子里的几个人都是知道的,尹新雨也不傻,你为什么喜欢我?那句话差点脱口而出,细思就不对劲,有点矫情的嫌疑,好像要别人剖析一番以证自己的魅力。

尹新雨因为不喜欢,便格外敏感地避嫌,好在杨兴成也只是最后才表白,她偶尔也会怪自己是否自作多情。

那四年,他们插科打诨的多了,仿佛每个人都是浑然天成的搞笑艺人,竞相说着自以为是的俏皮话。毕业之际,他说出来也只是为了却自己的遗憾。

尹新雨想,他们两个都是圈子里相对平庸的那个,无论从什么方面都是。或者正因如此,杨兴成才会对她殷殷相惜吧。

后来,赵逸孜在他们几个的群里假意嘲笑她被催婚,说这是当初狠心拒绝了杨兴成的后果。

平心而论,杨兴成虽然其貌不扬,好歹是小有家业的,表现得好像也是一心向她的,以后出轨堕落什么的,还有他们帮衬着辱骂,以便夺取家产什么的,反正最后都是对她的讨伐就对了。

但战斗也不能姑息,尹新雨痛斥赵逸孜的直男癌思想残余,并拖出沈茉来评理。

结果很明显,女性大获全胜。可紧接着尹新雨满心只有对自己的失望,她明白自己的不彻底,这让人沮丧。

大学毕业后,杨兴成和一个当地的老师相亲结婚,对方和家庭很满意他,尹新雨也看过照片,是个挺漂亮的女孩,于是一年后喜得爱女。看起来是再美满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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