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8)

“那我要是找不到呢?就不可以拒绝吗?”尹新雨并非有意抬杠,话到嘴边就说。

张若把椅子前后挪移,细细打量她,又忽地迅速靠近了:“那你找谁结婚啊?说实话啊,他这种还算不错的了,你不知道现在单位里的女的有多少,但凡有个好的男的,唐僧肉似的被围攻了,人家肥水不流外人田。”

尹新雨颇为无动于衷:“哦。”

“哦什么哦,”张若轻拍她手背,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要横向对比,我说你其实——你有没有觉得你其实很骄傲啊?”

尹新雨这回抬起眼皮,困惑道:“我明明很自卑好不好。”

“自卑的人会说自己自卑吗?”张若挪正椅子,“现实呢,大部分男人就那个样子,我们能遇见的呢根本挑不出花来,我看你还是继续接触,不要有过激行为。”

两性关系总是能发展处许多似是而非的名言警句,身边有不少人信手沾来。

或许是听了张若一番话,尹新雨没有删除,两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聊着,虽然内容还是没什么起色,至少还维持着友好局面。

不知消息怎么传到了吴荷风那里,就这样主动解禁了冷战。这是吴荷风先走了一步,有了台阶,尹新雨自然不能不给面子,不过她有时更怀念吴荷风的冷战。

有一天尹新雨刚吃完中餐,吴荷风打来电话,大概也是掐准了时间,让她找个时间回家吃饭。

晚上,尹新雨都快睡着了,手机没关响起了视频对话的声音,她迷糊地去点,是沈茉发来的视频。

视频里的人红光满面似微醺,还是瘦得一成不变,周围的环境倒也不吵,依稀听得见低低的交谈声。

孰料她一开口就是说要给她介绍个人认识。

尹新雨觉得她多半是喝疯了,立马也醒了泰半,笑她要兼职新生代媒婆。沈茉又重复了一遍,尹新雨有时候分不清楚沈茉的虚实,不过还是本能地怀疑她图谋不轨的居心,不知又是什么天马行空的恶作剧。

“我很困,明天一大早还得上班呢,你喝醉了就去洗澡睡觉好不好啊?”

说完都觉得自己是个大女孩的妈妈。

很快视频里只剩下一片虚晃的黑色,持续良久,尹新雨退出,确认了闹钟没被关掉就此睡去。

第二天醒来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毕竟沈茉心血来潮起来,干什么事都不奇怪。

今年大概流年不利,第二次进医院来得十分快。有一次洗澡她发现自己腹下长了一个硬硬的凸点,费劲地弓背在镜子查看,殊无异色,却让她心慌意乱起来。网络搜索,任何一点异常都是绝症的预告。

渡过了一天的低潮,在疑病和怕死携手之下,她下定决心去检查,死也要死个痛快。

其实比起死,还有更可怕的。吴荷风为她定制的前景让她绝望,甚过一辈子的孤独被人指指点点,至少那些想象的人不会平白无故跑到她眼前嚼舌根。

她从前不理解别人失恋寻死觅活,现在才知自己只是狭隘而已,习惯对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品头论足。可悲的是,她是一个因为被母亲逼婚而间歇性厌世的成年人。

工作以后,她每年带父母去体检,等待最终结果期间足以让她提心吊胆。不由想起快十年前高考体检,一个微胖的女孩一个月前开始节食,只祈祷医生不要把那个数字当众播报出来。

当时,尹新雨惊异,潦草地安慰了几句,暗想人为什么总会觉得别人关注自己,即使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如今她只想请上天保佑,千万不要让她被某个上帝注意,她只想平常度过此生。

上午,和一位作者在咖啡馆洽谈出版事宜,气氛和谐,大致情况敲定后,两人愉快地告别了。

不必急着赶回去,和她预想的差不多,尹新雨昨晚上紧急挂了个号。

生活在城市里,很多时候不辨时节,三月末的天空有滤尽沉重的盈润,熙攘人丛,巍峨建筑,无病呻吟说来就来。

生命是美好的,是值得留恋的,黑夜里不见天日的自暴自弃已退回失地。

来到医院,又是上次那家医院,一见医生,尹新雨立马有些僵硬。她十分乖巧地听从建议,不敢有任何怀疑,做了好几项检查,全程心跳过速。

给她检查的是位年轻的医生,像是把她看透了:别紧张。尹新雨笑笑,检查完菜发现自己脸上涨红。

过了几天才等到结果,她又去了趟医院,结论是需要微创手术。许是她脸色有变,一个中年女医生十分温柔:”不用担心,小手术,回去想想定个时间,再联系我。”

“我想尽快吧。”俗话说早死早超生,不,该说长痛不如短痛,从小到大她没做过手术,小时候腿上摔了一跤,被父母疏忽,都没缝针,至今还有疤痕。

“好,手术前你也要稍微做点准备。”医生和她说了大概需要的事项,尹新雨认真听讲,简直想当场做笔记。

“谢谢。”她胸口吐纳,说不上是轻松还是遗憾。起身时,凳子划过瓷砖,尖锐地响。

第 8 章

尹新雨偶尔会做一个白日梦,从小学开始,一场意外的灾难降临,譬如某个存心与人不善的星球来到地球,总之是一个措手不及的失衡,俗话说唯恐天下不乱,就像不计其数灾难片的开幕,恶狠狠地拉所有人类下水,又或者是身患绝症的无可救药。

其实大多只剩轰轰烈烈的开篇,之后如何,她全无头绪,只是想让自己的意识无限地沉沦下去。

大多是睡前无聊时候的脑内小剧场,刚开了个头就被自己演得困顿。

她想那只是因为自己一向积极逃避,但又不是真的要彻底的混乱。一切痛苦源自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在回家的路上,默念着医嘱,一定不要熬夜,也不要躺着不动,要及时纾解负面情绪,她还不想意外伤亡。

还好,她有太多无需别人参与的快乐诀窍,即使一个人做手术据说是孤独最高境界也不那么自怜自艾。

没过几天,吴荷风打来电话,劈头盖脸质问她有事瞒着他们,几句话来回后,就自曝在房间茶几上看到诊断单。

尹新雨放下心来,还以为医院都有吴荷风的奸细,分分秒秒上报消息,看来还是她想太多。

这次怪她自己,谁让她不收拾好东西。

“你还跟自己爸妈计较上了是吧,什么都不跟我们说了?”吴荷风擅长借题发挥,所有的话永远忠诚于主题,尹新雨已经预料到话题的转弯。

把手机搁远了,尹新雨对着那反光的窄屏打量起自己,无意发现自己下巴处长了个红润的痘,这会那边语速渐落,似乎是哽咽,她才急忙喊了声妈:“你想象力能别这么丰富吗,没什么大事,医生都说了是小手术,没事的。”

吴荷风说让她回家去住,好把身体养好,因为这场突来的意外,尹新雨暂时又是妈妈的好孩子而非不听劝的不孝女。

尹新雨没有搬回去,虽然她不是没动摇,但她很快就知道本不该抱有任何幻想。原以为有病在身可以逃过言语的盘剥,可是现实总是颠覆想象。

“小吴不错啊,什么都和你挺合适的,你这性格,蔫蔫的,就得找个本分的,否则你哪管得住他,你不能只看那些外表的,结婚以后你就会发现一点用都没有,再说了,他是个医生,我们大家庭里还没有个医生呢,以后办什么事都方便。”吴荷风雨不停歇地说了一溜,已经开始盘算这笔似乎只赚不赔的交易。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吴荷风同样说过:“她那脾气太烈,要是不找个老实的,谁能受得了呢。”

敢情老实是包治百病的远古神药,一切女人该以此为归宿,否则便是命不好。

尹新雨低头玩着手机,无动于衷而默默腹诽,吴荷风想严厉点又想起她那毛病,话头转向了:”叫你少玩点,一点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们多大了,还得操心你,是不是该告诉人家一声。”句尾又突然换了一副样子。

这两者的逻辑她是没指望能懂,再者出自吴荷风口中本该娇俏的“人家”也让她迷惑,她紧急组织措辞:“妈,你能不能——我自己知道处理,你能不能先别管了。”

他们算是什么关系,上赶着说自己有毛病,然后恳请别人来看望吗,为不存在的关系增添些刺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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