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15)

童宇承看着那圆而大的泪珠子直坠入黑发,毫无转折:“尹新雨?”

他一怔,还是第一次这么喊她的名字。

因为近,看得见她形状饱满的眼睛蒙着一层水润,眼角和鼻头都浸着绯色。

尹新雨窘迫不已,低头用大拇指从眼下一线揩过,尽量若无其事地:”没事。”嗓音轻轻的,初开口时还有点哑。

她泪点低,像它的主人一样执行着不明的规则,只是很少向外人流。很想把自己埋起来,撑着扶手想起身,发现他竟然也没动,两人一时贴得很近。

狼狈得只想尽快逃离现场,飞快地移开了距离,他白大褂上清冷的气息就飘远了一点。

“你一个人?不舒服吗?”童宇承也退后半步,不禁又问,语气是专业取向的,听不出其他太多情绪。

“我妈刚回家。”尹新雨实在不想说话,觉得眼睛凸起,这会看东西都是破碎的,只感觉到他一小片下颌幅度变大变小。

她有点晕,晃了一下,童宇承长臂一伸,及时撑住了她身后墙壁。

抢在他说话前,尹新雨只想赶快结束眼前:“我先回去。”扶着额,掩住了半边眼,想一逃了之。

童宇承只能看见她鼻梁下是有些尖细的下巴和一片薄的影。

童宇承见状,加快语速:“这是我的号码,我在楼上,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边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几秒以后,尹新雨手里震颤了一下,低头一看时一个陌生的外地号码,显示的是他们读大学的那座城市。

她轻声说了谢谢,转身就走。

童宇承看她窜逃似的背影,病服穿在骨架细长的身上晃荡,仿佛灌了很多风,一时有些担心她要摔跤。

第 14 章

回了病房,尹新雨把自己闷在被窝里,痛感逐渐生成,很快在自我催眠里闭上了眼睛,世界归于黑暗却也沉静。

第二天中午办妥手续,吴荷风坚持让她回家住几天,她没拒绝,既自觉脆弱也懒得动,再说手术的地方有点难以启齿,感到无助的时候她会无比烦躁。

当晚,童宇承发来了一条医嘱类的短信,虽然他们加了微信,尹新雨觉得他有点出自平衡万物的冷感。

过了几天,尹新雨去医院复查,顺便拆线。直上楼,走廊上一众人围着一个推车,一水的白色,尹新雨看着眼晕,想到自己在手术室的样子,像案板上的物品等待处置。

童宇承高而挺拔,在其中甚为突出,还有他冷静而专注的神情,一阵风似的呼啸而过,走得这么急,应该是急诊或抢救吧。

尹新雨顿了顿,往墙边靠,错肩时他目不斜视,翻飞的衣角划过她的手背,有凉意的锋利。

上次的医生临时有事不在,换了一位更年轻的。检查完毕情况暂时良好,还算恢复得也不错,尹新雨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快要走的时候,这位医生却突然攀谈起来,不经意地说起:“你认识童医生吧?”

尹新雨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只觉得她镜片下的眼睛有放大特效似的,浸着公式化的淡漠,一张小脸倒是眉清目秀。

“哦,嗯。”尹新雨觉得消毒水的味道实在不好闻,不由偷偷擤擤鼻子,同时脑子飞快转动,这明显不是工作内容,属于私人谈话。

“昨天他忙了一整天,今天这台很突然,至少也得好几个小时。”那个医生说起来话来倒是快人快语。

“嗯,医生真的很辛苦。”尹新雨平时总是与人为善,何况这话的确出自事实发自内心。

再看那医生的脸色,似乎生生被她哽住了,句子就此断线,没再能续上。

尹新雨笑着道谢,一转身,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不由想左右扯了扯脸。

待走出医院,尹新雨后知后觉,想那位医生意欲何为,不会是她想象的那样吧,很快她就忘了,反正也不会再见。

在家又呆了两天,第一天吴荷风是百依百顺,第二天,她就从宝物变成废草了。一看到她在看手机,吴荷风就冒出来厉声制止,几次以后,尹新雨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在高中课堂偷看手机的不法学生。

尹新雨决定回自己的狗屋了,这是吴荷风指代她的房子,虽然她觉得自己打扫得还算勤快,但吴荷风从来瞧不上眼,尹新雨想是不是有必要把备用钥匙给出去。

才过一天,吴荷风打电话说,要她请吴廉在家吃顿饭,毕竟人家好心好意地想来探望。

简直想翻白眼,尹新雨腹诽道幸好只是想,还好被自己阻挡下来了,自从上次,都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高考后填报志愿,她想要当记者,吴荷风骂了她好几天,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她受不了,跑去外婆家,现在想想那真是个愚蠢的决定。

吴荷风怒不可遏地赶来,面目狰狞,向外婆家在场的人数落她的不懂事和没出息,吴荷风总是能一招击败她,就像一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战士,总能一击就中抓住她的痛脚,毫不吝惜地踩上一脚。

吴荷风胜利了,让她选了中文,在她毕业后没有如愿成为老师后,家里又爆发了一场硬战,尹新雨北上两年,以吴荷风的最终妥协告终,然后尹新雨就回家了,这样看其实是自己落败了。

吴荷风是什么样的人?尹新雨没法用具体的词汇,只模糊地感应着。每当她不经意间细看吴荷风的脸,一刹那陌生,又在下一秒恢复熟悉。

现在吴荷风的脾性大有改善,或许是年龄逐增,精力不济。尹新雨还小时,尹志国买断了单位的工龄和职务,学人下海经商,一开始还鼓动吴荷风辞职,据说本来两夫妻是预备一起从商,约莫为了稳妥起见,后来剩尹志国单打独斗。

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经济情况糟糕,那时的吴荷风的暴躁被生存压力彻底激发出来,家里一直争执不休,直到她快读高中,情况才稍微有所改善。

那种由吴荷风带来的恐惧如附骨之疽,在岁月里发酵成愤怒,而她慢慢发现愤怒是力量之源。

“他来干什么,我们都好久没联系了。”

倘若没意思,她认识的那些人都断得干净利落,这次也绝不例外,她讨厌牵扯,而且她多少算个未痊愈的病人,所以底气充沛。

瞬间变了脸色,吴荷风很不高兴,斥她不懂礼貌怕人说没家教,这和吴荷风说她做不好家务会被未来婆家嫌弃如出一辙让人厌恶,好歹顾虑着她的病人身份没太发作。无怪乎她小时候总想生病,当然是那种不会死人的,这样就能够多窥见吴荷风的温柔。

尹新雨觉得吴廉莫名其妙,或许还是吴荷风主动邀约的,无论如何,她不想再继续演下去。

向吴荷风妥协可以换取一定程度的自由,后来或许就真的沉沦下去,因为一个问题并不会自行停止,它会自我繁殖出无数问题。最可怖的是,自己所憎恶的引渡回己,激起心的内讧。

在吴荷风面前说出自己的不满和反对不是件简单的事,而尹新雨有太多不能被吴荷风知道的大逆不道的观念,或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成为什么人都无所谓吧,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她有一份工作,可以阅读可以写字,有幸拥有几个称心的朋友,虽然偶尔会有孤单,但不绝希望,如果孤独终老,那就成为一个现成的标本吧。

即使被熟人微笑招呼然后背过身去说“看那个人,现在这么老了,年轻时候没抓住机会,或是心高气傲,现在结局悲惨。”

就像影视里那些刺人的台词,即使是这样,其实也没什么吧,也许可以被那些长着阔大嘴巴的大人用来教导一代又一代年轻人呢。

虽然听起来有点自暴自弃的悲壮,尹新雨想,说好去体验一切,为什么不去体味一下被刺痛的感觉。

正是午休时分,一旁的张若抱着手机,一脸笑意,旁若无人地快乐着。

她凑过去,张若反应过激,受惊般捂住胸口:“吓死我了。”

“有情况啊。”尹新雨兀地下着结论,摆出纯正的八卦脸。

“我可能要结婚了,”张若脸若桃花瓣,罕见的有点羞涩,最后还是压抑不住喜气洋洋地宣告,“对不起啊,我要叛离队伍了。”

迟早有一天,心里点点的失落却很难自行抹去。她用夸奖装饰着自己的平静:“哇,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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