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想法被看破,嬴政不知为何,突然想甩掉那个萌生出的心软念头。
“寡人说过,将她发往雍城行宫,永世不得出。”
可你如果真的想要将太后圈禁一生,就不会在意她的身体状况了。
青鸾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们母子为了争夺权力而自相残杀的行为。
之前她曾经说,嬴政只是一个冷心又冷情的王,会为了权力向自己的同母弟弟下手。可是日子久了她才逐渐发现,他也是有情/爱的,只是他将自己的情/爱藏得很深。正如他对自己,对阿媛。
或许,是他颠沛流离的童年,和青年危机四伏的经历,使得他一直将自己的感情深藏起来,不想被人发现。
他明明已经心软、记挂着自己的母亲,却在心中想法被点破之后,嘴硬地否定。
性格使然,他不喜欢自己的想法被人窥探。
“太后病得很严重吗?”
“嗯,”嬴政神色带上一丝悲伤:“医士看过,说她,活不了几年。”
所以他才心软的么?
青鸾想开导他,让他直面自己对母亲的感情,而不是逃避。明明,他还是很在意太后的。
“你幼时在赵国为质,有没有生过病?”
嬴政答有。
幼时的一些事他已经记不清了,可依旧牢记着,母亲在邯郸的冰天雪地里独自跑上街,挨家医馆敲门,请来医者替他看病。那时父亲还在邯郸,他们一家的日子过得艰难,连给他抓药的钱都是靠吕不韦的接济。
他贫穷时,总想着日后能够过上好日子,哪怕不是王侯,只要能多赚些钱来孝顺母亲就好。
可当日子真的变好了,母亲却不再只有他一个儿子,也迷失在权力的漩涡之中。
“把太后接回来吧,”青鸾说:“让她安度晚年,就当是报答她幼时对你的照料。”
太后伤心忆往事,韩王接回公子儒
赵姬回到咸阳后,被安排在华阳太后的宫殿住下。
青鸾也带着嬴欢去看过,短短三年的时间,从前那个明艳强势的太后,如今苍老得像是华阳太后的同龄人。
嫪毐和那两个孩子死后,她整日沉浸在悲痛之中。忧思在心,病痛缠身,作为秦王的母亲,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是你?”赵姬懒懒地抬起眼皮,显然,她已经认出了面前这个女人,就是当日在蕲年宫保护嬴政的“芈良人”。
她没有疯癫,没有妄图报仇,只是盯着她。
“是,”青鸾笑笑:“我带着阿媛来看看您。”
嬴欢倒也不怕,看看母亲,又看了看那个苍老的老奶奶,然后咧嘴,朝着老奶奶笑。
赵姬呆呆地看着嬴欢,半晌,突然哽咽。
“我从前,也有个女儿……”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她几乎淡忘了那个孩子,也不记得那个孩子长什么样子。
青鸾从没听嬴政提起过,王室中也没有关于那位公主的记载。
“她……是先王孩子?”
“对,是异人的。可他当时和吕不韦逃回了秦国,我带着两个孩子东躲西藏,躲避赵国的追捕……”
似乎回到了邯郸的街头,她一手牵着嬴政,另外一只手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吕不韦留了书信,说他在巨鹿有一位故人,要他们带着书信去投奔。
邯郸到巨鹿的距离并不近,她不仅要带着孩子躲避官兵的搜捕,更要找吃的、照顾他们。
在颠沛流离的逃亡之路上,女儿病了。她想办法跑到镇子上,请了位郎中。却因为没有钱抓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女儿夭折。
“她夭折了,可我们还要赶路,只能草草葬了她……”赵姬哭得愈发伤心,嬴欢伸出小胖手,想要给老奶奶擦眼泪。
“后来异人叫人来接我们,我也回去找过,可再也没找到那座简单的坟墓。”
异人做了太子,做了秦王,更有了姬妾和别的孩子。他不许人提起那个在赵国夭折的孩子,也不许他们母子再提当初在赵国的一切——那是他的耻辱。
青鸾索性将一个劲凑上去的嬴欢递到赵姬身边:“您要抱抱阿媛吗?”
“可……可以吗?”
赵姬没有想到,她会愿意把孩子给她抱。
从前她还是太后,有权势有地位,新生的孩子瞧两眼、送赏赐就是了,不屑于亲自去抱。没想到现在身份尴尬,后宫嫔妃对她避之不及,这个韩夫人却还愿意把孩子给她抱。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嬴欢,立抱在自己怀里。
“真胖啊,”她笑:“我女儿那时候瘦得不行,要是有她一半重、身体好一些,想来也不会轻易夭折……”
她虽然一开始确是为了荣华富贵接近异人,可她也是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否则,她也不会让吕不韦除去成蟜,替嬴政扫清障碍。
赵姬又和嬴欢玩了一会儿,最终依依不舍地把她送了回去。
“回去吧,嬴政一定不放心你们母女在我这待这么久。”
她太了解嬴政了,他肯接她回来已是开恩。嬴政亲自下令处决了嫪毐和两个孩子,如今的自己,无异于洪水猛兽。他绝不可能容许,自己的女儿和她有任何接触。
嬴欢回到母亲怀里,不满地拱了两下:她还想和老奶奶玩。
青鸾在她后背拍了两下,以示安抚。有朝着赵姬道:“那……您好好养身体,等有机会了,我再带阿媛来看您。”
“会吗?”赵姬问。
“会的,王上接您回来,就是想让您安度晚年的。”
嬴欢会坐了,说话也清晰了不少。
这日的咸阳宫偏殿,韩非正在用拨浪鼓逗她,教她叫“九舅舅”。
发音太像了,嬴欢怎么叫都是“啾啾啾”。
青鸾就坐在一边笑,嬴政更是乐得清闲,看着韩非一遍遍地教,嬴欢再一遍遍地叫错。
最后韩非先认输,改教“非舅舅”。
这次嬴欢会叫了,还叫得很开心。
“呼,终于教会了,”韩非擦去额头上的汗。没有想到,教孩子说话都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青鸾倒了杯茶给他:“九哥哥喝点茶。”
韩非接过,喝茶的时候还在看嬴欢,而后突然笑出声:“阿媛头上的首饰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从前的小光头现在已经能扎发髻了,软萌软萌的,青鸾的乐趣就是每天变着法的打扮她。
“首饰吗?”青鸾看了看:“都是之前韩国送来的贺礼,我还猜是红莲姐姐送的。”
这个风格,倒还真像红莲的杰作。
嬴政想到先前的消息,坐直身体道:“说起来,韩国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
大事?
“什么大事?”兄妹二人异口同声。
“第一件,韩王接回了十三公子,似乎有立储的意向。”
储位悬而未决,韩非远在咸阳,韩王观察下来发现四公子韩宇心机深沉,是真的不堪大任,便派人将在燕国为质的公子儒接回新郑。
“十三公子?”青鸾和韩非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迷茫。
“是谁?”青鸾问。
嬴政愣了下,面色古怪:“你们的弟弟,都不认得?”
“我五岁就去雪衣堡了,住了十年才回来,”青鸾哼了一声,梗着脖子:“我哪知道他是谁……”
韩非也跟着挠头:“我也是,年少的时候就去桑海读书了,宫里那些事着实不太了解。”
合着还要他一个外人给这两兄妹介绍自己的弟弟?
嬴政有些无奈:“十三公子韩儒,八年前送到燕国为质,现在应该有十二岁了。听闻他小小年纪便学识渊博,更重要的是,听话。”
照他猜想,多半是韩王觉得这么多成年的孩子里没一个顶事的,只能接个小的回来,从头培养。
谁知十三公子的亲哥哥姐姐,就这样偏了重点:
“在燕国为质?大姐姐不就是燕国王后,那他日子一定过得很好。”
是不错,燕王后无子,几乎把这个幼弟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教养。
“他四岁的时候就送到蓟都去了?好可怜啊……”
不可怜,在母国不受重视,反而在燕国如鱼得水一般。
“论学识渊博,我觉得九哥哥你排第二,只能由五哥哥排第一。他一个小/屁/孩,最多排第三。”
“哇,青鸾妹妹你好偏心啊。不就是小时候五哥哥给过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