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到禁足的第六日,青鸾早上醒来,看着小西的脸有些恍惚。
“你是来给我上药的吗?我自己就可以的……你去看看小东……”
小西愣住。
“公……夫人?您怎么了?”
称呼变了。
青鸾这才恍然大悟,她松了口气,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没事,我还以为是在由仪殿……”
由仪殿啊,那是她们主仆三人经历的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谁能想到戚美人美艳妖娆的外表下,藏着那样恶毒的心肠。
“夫人,咱们以后别再忤逆王上了,”小西有些心疼地给她取来衣服,和丝荞一起替她梳妆打扮:“咱们乖乖的,就不会再被禁足了。”
公主也不会再误以为自己被困在由仪殿中。
青鸾答得痛快:“嗯,我知道。”
禁足令解除的那一日,王上当晚便驾临了梁山宫。那些好事的、不怀好意的谣言,不攻自破。
青鸾乖乖地提前沐浴、换好寝衣在寝殿等着他。
嬴政踏进寝殿那一刻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明明梁山宫的一应待遇未曾缩减,她居然明显瘦了一圈。
青鸾从坐榻上起身,行礼叩拜:“恭迎王上。”
她这些日子学规矩很用心,用心到给自己的身上套了数不清的无形枷锁。
太听话了。嬴政心中说不出的失落,他俯身把人扶起来。
“你不必这样。”
刻意迎合、乖巧识礼的样子强加在她身上,叫人心头堵得慌。
“王上不喜欢吗?”青鸾感到困惑。
他让她懂事一点,她懂事了,他又说她不必这样……
“不喜欢,”嬴政觉得有必要和她好好谈一下,便拉着她的手一同坐到坐榻上。
“小鸾,你不需要和我这样客气。”
她摇摇头:“我没有。”
“你有。”
嬴政扳正她的脸,四目相对:“我那日在气头上,有些话说得重了些,如果你生气,我向你道歉。”
这是他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他宁愿舍弃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向她道歉,也不想让从前那个眼里都是光的小姑娘,眼神黯淡下去。
“王上不需要道歉,错的是臣妾,”青鸾对他的示弱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垂下头:“臣妾已经将宫规都背下来了,不会再跑出宫去惹王上不快。”
“小鸾,寡人不是气你出宫,而是气你私自出宫,”嬴政把她抱进怀里,大掌轻抚她的后背:“你现在的身体和以往不一样,一个人偷偷跑出宫去,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她那次受伤后就像个易碎的瓷器,需要被很好的保护起来。一旦碰上火,面对危险失去还手的能力,他不敢再想下去……
“是……”
“以后想出宫,派人来和寡人说一声。寡人叫人拿出宫令牌给你,你想去哪玩就去哪,嗯?”
青鸾点点头,抬手环住他的腰:“可是王上之前说,臣妾不能因为想出宫而出宫。”
嬴政听她一口一个“臣妾”、“王上”,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他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下:“寡人收回之前的那些话,你不需要为此去改变自己。”
“我,”她突然将头埋在他胸口:“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前我只把你当成嬴政,可是那天我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你其实是秦王。”
他是秦王,所以她必须尊敬他,像臣子对待君王一样侍候他,而不是像从前那样,还把他当成那个落魄的尚公子。
“在你这里,我永远是嬴政。”
“可你终究是秦王啊……”青鸾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嬴政打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对你而言,我只是嬴政。”他再次强调。
很久没有在一起了,这晚他们睡得晚了些。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嬴政在睡梦中被青鸾的哭声惊醒。
她还在梦里,泪水却淌了满脸,口中还在哭喊着“别打我”。
应该是做噩梦了,嬴政急忙摇醒她。
青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扎进他怀里。
“怎么了?谁打你?”
“没……没有谁,”她有些躲闪:“你抱着我睡,我害怕。”
嬴政察觉到异常,也没再问,而是坐直身体,安抚般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别怕,我不睡了,就在这守着你。”
“那我躺好,你还要上朝呢……”青鸾从他身上爬下来,乖乖躺在他身边,侧着身体,然后闭上眼睛。
“睡吧,别怕,”嬴政俯身在她脸颊上吻了下。
有人守着,安心多了。
没过一会儿,青鸾再次进入梦乡。
嬴政替她掖好被子,拉严床边的帷幔,自己放轻动作离开寝殿。
他还是觉得她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又不肯说。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不会追问。
但是,他会去问别人。
小西正在膳房盯着厨子熬粥,被突然出现的秦王吓了一跳。
“你出来,寡人有事问你。”
小西心中忐忑,却还是跟着出去。
“小鸾怎么了?”嬴政在膳房外的井沿处坐下,手指在膝盖上有规律地敲击:“她今晨做了噩梦,还哭着让人别打她。”
又是由仪殿、戚美人带来的梦魇。
“是公主小时候的事了,”小西心中五味杂陈,叹了口气继续道:“丁夫人去世后,公主被交到戚美人膝下抚养。那戚美人是个恶毒的,本想用公主来争宠,后面却发现公主根本不受韩王待见,就把公主和我们两个奴婢关在由仪殿里,不许我们出去‘丢人现眼’……”
嬴政眉头拧得愈发紧:“那个戚美人打过她?”
“是。她不得韩王宠爱,就回来拿公主出气。奴婢们拦不住她,每次都殿里只有戚美人和公主两个人……公主那时候才五六岁的样子,每次都被打得遍体鳞伤……前两日奴婢就察觉到有些不对了,”小西很是愧疚:“那日公主晨起时以为还在由仪殿,奴婢是去给她上药的。都怪奴婢们没本事,当年没能护住公主。”
“那恶妇死了?”嬴政想到青鸾从前一波三折的日子,大概捋清了怎么回事。
那个恶妇人死后,她被她干娘带回雪衣堡抚养。有那个戚美人做对比,谁对她都是好的,尤其她的干娘是真心对她好。所以她宁愿和白亦非拼命,也要替她干娘报仇。
“死了,”小西答:“马车失控冲进河里,溺死了。”
巡园子耀武扬威,遭驱赶扶苏送猫
嬴政下了朝回来,青鸾还在睡。
许是昨晚太累了,也可能是早上做了噩梦,她睡得不踏实,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开眼时,嬴政正带着旒冕、身穿玄黑色的朝服坐在床边守着她。
“什么时辰了?”青鸾揉着太阳穴坐起来。
他这副打扮,不是要上朝,就是上朝回来了。
嬴政伸手捏捏她的脸,笑道:“没睡够就接着睡,宫中没有人敢管束你的。”
“那不行,今天是我解除禁足的第一日,我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园子里逛逛,堵住那些人的嘴。”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似的,问道:“对了,你怎么还在这?”
瞧着应该是下朝了,可以往他白日里净泡在咸阳宫接见朝臣、处理国事,到了晚上得空了才会踏进后宫的。
嬴政的表情很认真:“你早上的时候做噩梦了,寡人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勤政的秦王,也会有一天为了她暂时荒废国事吗?虽然有一种做了“苏妲己”的心虚,但更多的是满足。
心里似乎冒了些甜,齁得人想笑。
青鸾强行压下勾起的嘴角,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做噩梦而已,你不用这样大惊小怪!”
“你梦到有人打你,寡人心中疑虑,就……去问了小西。那些事,她都告诉寡人了。”
她僵住。
这样不堪的往事,她潜意识中一直在回避。都怪这几日的禁足,害得她将那些不好的回忆尽数勾了出来。
“没事,”青鸾露出笑容,拉着他的手:“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戚美人是我亲手杀的。我早就报仇了啊……”
嬴政怜惜地回握住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样寡人心里能好受些。”
如果那个戚美人还活着,他会轻而易举地把她抓来,然后折磨致死,给小鸾报仇。可是戚美人不死,小鸾就不会被血衣侯的母亲带出宫,他们……可能也不会有机会结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