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从轿辇上下来,缓步走进梁山宫的大门。
晾了她这么多天,她应该……想明白了吧。
想明白他这个丈夫,对她来说有多重要。想明白,她不应该“大义凛然”地把他推出去。
他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宫人,踩上楼梯,朝着鸾凤台上的寝殿走去。
嬴政推开门,看着空荡荡的寝殿不由得拧起眉头。
“小鸾?”
没有回应。
人不在寝殿内,也没有去下面迎接。
?人呢??
东窗事发自请罪,罚俸半年遭禁足
青鸾在韩非府上如愿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鱼,酒足饭饱后和夫妇二人告辞。
天已经黑了,她心满意足地抱着肚子往回走。
九哥哥和嫂嫂是她的娘家人,九哥哥的府邸也算是她的娘家了。这样想想,她在宫中憋困的烦闷之心稍得慰藉。
她翻进宫城,熟门熟路地躲开巡查的守卫,回到梁山宫。
只见她宫里的几十个宫人们跪了一地,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剩下那些站着的……都是御前的人。
青鸾急忙跑过去,来到跪在最前面的小西身边。
“小西……”
从嬴政踏入梁山宫开始,她们已经跪了几个时辰。此时小西已经跪得脸色发白,她摇摇头,满脸的愧疚之色:“公主,王上突然过来了……”
心霎时凉了半截。
青鸾故作镇定地问道:“他在哪?”
这本就是她自己犯下的错,不该牵连许多无辜之人。
“王上还在寝殿。”
她略略看了一眼,就连辛凭这个“耳目”都没能逃出罚跪的队伍,秦王是真的生气了。
“我去找他,”青鸾有些不放心地站起身,几次回过头确定她们还没跪出什么毛病来后,这才朝着鸾凤台的楼梯跑去。
从门外依稀可以看到寝殿内的人影。
他正应该负手立在书架旁,仰头思考着什么。
青鸾刚刚爬过楼梯,加上略微有些紧张,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提起胆子将门推开一道缝,探了个脑袋进去。
嬴政听到声音后,冷冷地瞥了这边一眼,没有说话。
“表哥……”她试图撒娇,萌混过关。可惜嬴政不是姬一麟,也不是紫女,他不吃这一套。
尤其是这么严重的事,更不可能轻易宽恕了她。
青鸾挤进房间,局促地捏着袖口走过去,乖乖认错:“我错了。”
“舍得回来了?”嬴政挪开目光,开始在书架上找些什么,并问道:“寡人是当真好奇,宫外有什么勾你魂儿的东西不成,让你这样想方设法地跑出去?”
“宫里太闷了,我才想出去玩的……”
“去哪了?”
青鸾从来没见过他这副严肃的样子,嗫嚅答道:“我去九哥哥府上了。”
他以前是尚公子的时候,虽然也不苟言笑,但那时最多是冷淡。现在这个样子……让人胆寒。
嬴政突然笑了:“想来韩非先生府上的饭菜更合你胃口,宫中的吃食是入不了你的眼了。”
一身炭火烤鱼的焦味,看来她吃得很香。
他在梁山宫生着气、饿着肚子,她倒好,在宫外过得无比快活。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嬴政蹙眉,捏起她的下巴:“你是宫妃,寡人的夫人。这里不是你的韩宫,想出去就出去。”
他将挑好的竹简塞进她手里,神色有些失望。
“你虽然年纪小,但早晚要学会和芈夫人她们一样处理宫务,不能任性妄为……”
她今日偷溜出宫,身为后宫地位最高的夫人带头违反宫规,日后如何能服众?如何管理嫔妃?
嬴政有些头痛。她还小,他可以包容她,但她早晚要学会长大、独当一面。一味的纵容,只会害了她。
青鸾愣愣地看着手中那卷应该是宫规的东西。
他说的对,是她没有摆正自己的身份。
嫁进秦宫已经月余,她一直沉湎在他的娇宠之中,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他是秦王,不是什么普通人。他的“大家庭”里,满是勾心斗角的弯弯绕。而她要做的,就是替他管束那些不省心的女人。
“是,”她乖顺地垂下眼眸,掀起衣袍,挺直背脊跪在地上,学着秦宫的礼仪,双手交叠平置于额前:“臣妾有罪,请王上责罚。”
随后,她压着手背叩倒在地,安静地等候发落。
嬴政心底的无力感再次腾起。
他自以为管束她是为了她好,可当她真正乖顺下来,他恍然发觉,这个样子的她,已经不是她了。
之前她虽然劝他多宠幸其他嫔妃,但眼神依旧是灵动的。现在她像一个真正依赖于后宫的女人,身上满是他厌恶的那些女人的影子。
“韩夫人触犯宫规,罚俸三月,禁足七日。”
嬴政似乎有些累了,说完这句话后便迈着步子离开了寝殿,走出几步后,又突然停下:“禁足这段日子,你好好背一下宫规,以后别再犯了。”
若是发生在寻常人家,这事训斥两句就过去了。可他不行,他是秦王,若是他带头违背法令,又何以服众?
他只希望,她可以懂得他的一番苦心。
韩夫人被禁足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好事者如田美人,特意跑去梁山宫看。
可惜的是,梁山宫大门紧闭,根本瞧不见里面的情形。
“母亲,外面都在传韩夫人要失宠于父王了。”嬴元曼放下手中绣绷,想看看母亲会有什么反应。
“你也说了是传言,”王夫人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在检查即将被放出宫的宫女名单,连眼皮都没有抬。
元曼有些失望,她不死心地追问:“母亲,韩夫人深受父王宠爱,您就没有不开心吗?”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大方得体的。给她感觉就好像……对父王一点都不上心。
为什么呢?田美人尚且会闹一闹,别的嫔妃也会争宠。同样是夫人,她总觉得芈夫人和韩夫人活得比母亲轻松多了。
王夫人抬起头看着女儿:“这些琐事,你无须去管。元曼,你是大公主,是弟弟妹妹们的表率,争风吃醋这些小事注定与你无关。与其有时间替别人担心,倒不如操心自己的婚事。”
元曼正值豆蔻年华,身为长女,她的婚事是重中之重。王夫人和嬴政商议过,要元曼自己在朝中重臣的儿孙中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可她总觉得自己还小,不肯相看。
“女儿还不想嫁人,”元曼有些委屈:“您和父王怎么总逼我啊?”
“这是你的责任。”
王夫人放下名册,正色道:“你这十几年享受的,是旁人享受不到的荣宠。元曼,你扪心自问,父王待你如何?”
“父王待女儿极好……”
“你大可以瞧瞧别国的公主,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远的不说,就说韩夫人,她才比你大了几岁,还不是为了母国远嫁。元曼,你父王愿意将你留在国中许配臣子,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朝臣与王室的关系,自古以来靠的就是嫁女,”思及自己的经历,王夫人有些感慨:“母亲嫁到宫中,你外祖和舅舅如今是何等的受王上器重?同理,你父王需要笼络朝臣,需要你,这就是你的责任。”
“女儿知道了,母亲,”元曼抿着嘴,乖乖地接受了自己的使命。
王夫人点头:“你以后少去寻韩夫人的麻烦,母亲到底年纪大了些,说不好哪日就病亡了。若是多年后母亲不在了,你还在夫家受了委屈,回宫来能替你主持公道的,只有韩夫人。”
她心里明镜似的,王上待韩夫人与旁人不同。她和芈夫人年纪都大些,可韩夫人还小,且心性纯良。说不准几十年后三位夫人就剩她一个,统管宫务。
元曼日后若是受了委屈,总要有个人替她撑腰。
禁足宫中勾回忆,童年阴影发梦魇
七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青鸾只用了三日的时间就将那些宫规牢牢记住,之后的日子,便有些难挨。
很多年了,上一次她被禁足,还是幼时在戚美人的由仪殿。
她被戚美人关起来,吃着比宫人们还差的饭,和小东小西相依为命。能够排解烦闷的,只有从张磬大人那借来的秦国史料。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冥冥中就已经注定,十几年后她会嫁到秦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