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吕不韦，又何尝不恨您呢？”赵高缓缓闭上眼，有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淌下。
仿佛回到了当年，他们全家跟着秦国质子自巨鹿至邯郸。
那个在他家藏匿了几年的嬴政，摇身一变，化身尊贵的秦国王孙。返回咸阳的前一夜，他们还和往常一样挤在一张床榻上。
少年嬴政枕着手臂，对自己父亲的新身份有些疑惑：“赵高，你知道什么是太子吗？”
为什么父亲做了太子，他和母亲就会被赵国人恭敬地迎到邯郸，又将踏上去咸阳的归途？
明明之前，他们一家的日子都很悲惨。
“太子就是未来的国君，”少年赵高坐起身来，兴奋地给他解释：“做了国君就可以掌握生杀大权！唔，等你的祖父死了，你父亲就是新的国君，你就是新的太子。等你的父亲也死了，你就是新国君啦！”
他突然笑出声来：“哇，以后别人知道我是秦王的好朋友，一定会对我无比恭敬的！就连我伯父赵王也要高看我一眼！”
“那，我做了秦王，就封你做大官！”少年嬴政也很是兴奋，翻身坐起：“你到秦国来陪我，和我一起治理国家！”
他只有这一个朋友。
所以等他回到秦国，做了新秦王，就把他的朋友接来，和他一起治理国家。
“好啊！”少年赵高紧握着他的手：“我们要像周武王和姜子牙那样，做最好的君臣！我辅佐你，你信任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赵高从回忆中醒来，抬手擦去脸上的泪。
“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嬴政。”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又停下了脚步，转头道：“是你先背叛我的。抱歉了，陛下。”
他们说好，要做最好的朋友。
可嬴政又有了韩非，有了盖聂……自己，算得了什么？只是他众多朋友中的一个罢了。
嬴政至死，都不知道韩非临死前留给他的那句话。
这是他的报复。
缘星（频江&星辰联动）
嬴政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处在云雾之中。
真是可惜，那场美梦结束了。
他的身体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人也轻飘飘的。
“别看啦，”一名红衣女子拄着脸，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看着他：“你已经死了。”
这个红衣女人……不，她或许并不能成为“人”。
她虽然有着人的样貌，头顶却斜插着两支银色的龙角，额间隐隐有鳞片浮现。她身上的衣物也有些怪异，料子轻薄柔软，看不出是什么织的。
“你是何人？”嬴政拧着眉头，面色似有不悦：“朕为何会在这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什么妖物？又用了什么妖法把他困在这？
“我叫南韫，是人间界的守护神……”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不是你们这个人间界，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间界。我只是闭关修炼时参透了空间术法，到你们这个世界来看一看的。”
神……这世间真的有神吗？
“那你，看到了什么？”
嬴政暗暗有些期待神对他的评价。
结束乱世开创帝制，修筑长城抵御匈奴，功绩高过三皇五帝……这些在人类眼中的伟大功绩，在神的眼中会是什么样子？
“我看到了你的功绩，但，还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如果你能解决我的问题，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愿望。”
嬴政应下，南韫便倒了杯水给他。
那水味道很怪，嬴政喝不惯，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南韫瞧着他这样子心里嘟囔道：你懂什么？这是上好的灵界山泉水，是连强大的龙族也难得一滴的泉水！若不是灵界之主封阳念在多年好友的份上给她送来，哪里轮得到你一个鬼/魂品尝！
但是心中困扰她许久的那个问题显然更重要，她只好在心里念叨。
“我所在的世界，分为神、仙、灵、人、妖、鬼六界，而划分他们的人，是我帝父。神界的日子太无聊，我便留在了人神交界的昆仑山，守护人类……”
她习惯性地抬起手，轻抚自己的龙角，继续道：“我本以为人类弱小，可是当我闭关疗……修炼千年之后再次醒来，从前那个统治的王朝早已因为失去我的庇佑，被新的王朝推翻了。”
千年的时间，王朝更迭已经好几次，先前那个王朝的子民早已沦为普通百姓。
“你们神高高在上，不会懂得人类的贪婪和求生欲/望。”
嬴政指尖敲击着茶碗，颇为感慨：“或许，从前的王朝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完美。他们有了神的庇佑，在治理国家上，怕是会出现大的纰漏，从而导致被推翻。”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备则无患。
瞧着这龙神不谙世事的样子，多半对先前的王朝子民有求必应，某种程度上，助长了他们的懒政气焰。
毕竟有神在，他们只管享福就是了。
“这样吗？”南韫陷入了思考。
嬴政身处她创造的虚无空间，他心里的想法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她是在害那些人。
她原本想着，那个王朝的皇帝是帝父钦点的人皇，所以她才精心护佑他们。
谁知……
“可有解决办法？”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在这个人间界完成一统的皇帝：“那个世界的人间界如今已经分裂为四个国家，各自为战，谁也不服谁。我是神，不能过多干预人间之事，却又不忍看着人间生灵涂炭……”
人类的生命是很脆弱的。
她的手下曾在昆仑山脚捡到一只人类的幼仔，见他哭得可怜，便带回了神女宫抚养。
可是那只幼仔还是没挨过寒冷的冬天，染病死了。
她出关后也去了鬼界查看，发现千年来，那里每年都涌入许多人类亡魂。
“我的建议对你而言，已经算是干预人间之事了，”嬴政好心提醒：“那些神不会对你降下责罚吗？”
南韫摆摆手：“我帝父为龙族族长，也为神界之主。帝父平魔乱、划六界，众神莫不敬仰，谁敢降罪于我？虽然现在的神界之主已经换成了我义兄……不过他从小就很包容我，不会降罪的。”
西阖是最疼她的了。不过一点人间界的小事，神帝轻飘飘的一句话不久带过去了？不足为惧。
嬴政心里有了数：原来是个不遵法度的“龙神公主”。
出于替她好的心理，他还是提了个温和的法子：“既然已有四国，那就把他们稳定为四国，不要再徒增分/裂了。你为神女，世人定多有敬畏。你可以宣布，只庇佑拥有这四个国号的国家。哪怕王族的人换了，只要国号还在，便可继续受神庇佑。”
若是后世再行统一之事，便也只需攻灭三国而已，不必因国家再次分/裂而徒增伤亡。
至于失去神庇佑的国家……他相信这个不遵法度的龙神公主一定有法子治它。
南韫只觉得心头阴霾扫尽，豁然开朗。
果然，她没找错人。这个结束乱世的皇帝还是很有用的，毕竟有经验……
她露出笑颜，轻松道：“你可以提愿望了！”
嬴政有些紧张，他攥着同样轻飘飘的衣袖：“朕……还能否复生？”
他想活着。
他还没有看到朔儿的出生，没有陪青鸾……她生完孩子那段时间是最脆弱的，上次生阿媛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她说因为他在外面陪着她才心安……
“抱歉，这个我满足不了你，”南韫摇了摇头，很是惋惜：“在每个世界，人的寿命都是有定数的，哪怕你们这个世界没有神灵，我也无法更改。包括你之前想的‘长生不老’，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她最喜欢看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了，也想送他回去和妻儿团聚。
可她真的做不到。
嬴政本想着，若是不能复生，就给青鸾求一个长生不老。可是龙神说完，他又觉得，幸好不能实现。
青鸾长生不老，阿媛、朔儿也要长生不老。阿媛的敕儿、朔儿将来的孩子……世世代代都要长生不老，那样便是打乱了世间的秩序。若是只求一个人，让青鸾拥有永恒的生命、看尽世间生离死别，又太过残忍。
“朕，会有来生吗？”
“会。”
他垂下眼：“那朕求一个来生，每一个来生，都要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