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紧咬着下唇，直到结束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样的“折磨”根本算不了什么。
嬴政随手扯过一条柔软的毯子盖在她身上，自己起身整理好衣物，转身离开寝殿，径直去了大殿。
他今日的文书还没有批阅完。
自登基后，嬴政日理万机，以衡石量书。只有批阅的文书达到衡石一百二十斤的重量，才会让自己休息。
今日又是接她、又是……若不抓紧时间批阅，今晚怕是都不能回去陪她。
青鸾裹着毯子，加上连日的奔波，眼皮都沉了不少。没一会儿，便在安静的寝殿中进入了梦乡。
嬴政批阅完那些文书后，天已经黑了。
小宦官进来询问是否传膳，他思忖片刻，只叫人备着。自己迈着步子，“不经意”地回了寝殿。
他的心仿佛都落在了那里。
今日没有从她眼中看到恨意，嬴政的心都软了。她怎么会对他没有感情呢？
阿媛曾读过一些冷门的书籍，之后整日给他讲什么是爱。因陷在女儿长大了、想嫁人了的情绪中，那一大堆的话他根本细听。只记住了一句，爱首先是平等的。
从前他不懂，做了伤她心的事，最后闹到那个地步……现在她回来了，嬴政决定听阿媛的，先学会平等地爱她。
寝殿里，青鸾还在睡。脸睡得红扑扑的，人也微蜷着腿。
看着还像个孩子。
嬴政坐到床边，替她掖好被角，然后俯身在青鸾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真好，他的“珍宝”回来了。
续缘（一）：夫妻缘
青鸾是饿醒的。
这一觉睡得她头昏脑胀，直到看见嬴政像尊石像一样杵在床边读书，头脑才清醒了些。
啊对……她回咸阳了。
嬴政见她睡醒了，这才吩咐人传膳。也没有等她，自己把书简放下，去了布菜的矮桌。
和当年的比起来，他冷漠了不少。也是，毕竟是一统六国的皇帝陛下，做帝王的应该都这个样子。
青鸾坐起身来，整理好凌乱的衣物，随意用木簪把头发挽起来，然后跟着过去。
反正她是想开了，现在能活一天是一天，可不能饿到自己。等嬴政折磨够了，再给她个痛快便是。
但她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阿媛呢？”
嬴政似乎很满意她的“示弱”，神色舒展了不少。作为回报，他夹了两块蘑菇放到她碗里：“今日太晚了，等明天再让你们见面。”
母女分别这么多年，一定有许多话想说。她这一觉睡到天色漆黑，再去找阿媛，两个人今晚都不用睡了。
青鸾看着碗里的蘑菇，思索着这是不是毒蘑菇，想弄来毒死她的……
面上和和气气的，实际上两个人都在较劲。从她出马车到现在几个时辰了，嬴政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全靠做。
非要她先低头问阿媛的事，始皇帝陛下才开了尊口。
最后那蘑菇还是进了肚，因为她看到嬴政也吃了，这才安心吃。
“我住哪儿？”她又问。
嬴政搁下筷子，一脸的理所当然：“以后就住这儿。”
这儿？
秦宫那么多宫殿，总不至于要她和皇帝同/居咸阳宫寝殿吧？唔……难道是要把她搁眼皮子底下、防止逃跑？
又或者，是寝殿里有密室，可以上刑折磨她的？
“鸾凤台当年被你一把火烧没了，偏殿住了胡亥，”嬴政眯着眼看她，似是像把她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殿，也住不了人……你住这就是了。”
后殿当初住了丽姬，阿媛又是学着她母亲来了一把火……空这么多年，没法住人。
“礼曰，男女七岁不同席，”青鸾没了胃口，一脸谴责地看着他：“胡亥也有十几岁了吧，你不给他出宫置办府邸就罢了，怎么还让他和阿媛住一个宫里？”
俩孩子又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万一出点什么事……
记得从前哪位公主不慎扭了脚，被异母哥哥背回宫里，都挨了嬴政和自己母亲一番斥责的。
嬴政愣了下：“你不喜欢胡亥？”
若是不喜欢，怎么会把他们一人一块的玉佩都送给胡亥？所以他一直把胡亥当成他们的儿子、阿媛的亲弟弟。
亲姐弟住一起，总没那么多讲究的，就像元曼和将闾。
“我是瞧那孩子可怜……”
“嗯，”嬴政叫人把碗筷撤走，不再多说：“宫外的宅子已经在布置了，等修整好就让胡亥搬出去。”
心里却在想，留在宫里的孩子越来越少，阿媛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日后宫里难免冷清。
王离是个不错的人选，就是年纪比阿媛大了些，他一直有些拿不定主意。好在她回来了，女儿的婚事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该跟着看看。
不过他这个年纪，同她再生一个应该不成问题。等扶苏历练过能担事了，他也好轻松些，再盯着小的长大。
因心里揣着生孩子的想法，嬴政到底没忍住，又压着她来了一次。
结束后，没像上次那么无情离开，而是抱着她，问当年的事。
说到在山上避世而居那段时，嬴政突然问道：“那个孩子，是……韩非先生的？”
孩子？韩广？可她并没有提到韩广……
嬴政看出她的疑惑，耐心解释道：“高渐离早把他在山上的所见写在帛书里，快马送到咸阳。”
十几岁的少年，管她叫姑姑，又不是卫庄的儿子……
“朕没有派人追杀他们。苍龙七宿朕已经得了六个，不缺卫庄的那一份。”
虽然燕国的那一份还在幻音宝盒里，东皇太一正盯着人解。
天下尽归于秦，大势已定，那些叛逆分子再也掀不起什么浪来。令他如鲠在喉的，是荧惑之石的预言。
亡秦者胡？
蒙恬已带着黄金火骑兵北上，不惜一切代价永去胡患。
始皇帝死而地分，扶苏立？
韩非先生十几年前就解读过，因此他并不惧怕死亡，却担心他死后的大秦帝国。
地分。
分给谁？那十几个被他支出去历练的儿子么？扶苏性格太过软弱，真的能镇压下他那些弟弟？
章邯在东郡调查后，认为“扶苏立”三个字是被人为刻上去的。可无人知道，这是他暗中对赵高下的命令。
扶苏身上的楚国血脉，他舅舅昌平君的背叛，昌平君留给扶苏的农家势力……都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这是一个考验，可扶苏让他失望了。真正能够治国的，是法，而不是什么怀柔、什么安抚。
扶苏是长子，生来就背负了比别的孩子更多的东西。他去上郡，可以跟着蒙恬历练，暂时远离权力漩涡，得到更好的成长。
“你怎么走神了？”青鸾的声音响起，这才把他的思绪扯回来。
“没什么，”嬴政有些累了，扯过被子盖在二人身上：“睡吧。”
睡吧？刚刚不是还在问韩广的事？
还真是心不在焉的。
青鸾也不追问，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闭上眼。
他忧心的多半是政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看样子嬴政也没打算杀她，那她就留在宫里苟活着。阿媛嫁了人后多半是要和夫家去封地居住的，到时候她就想办法跟着一起过去。
如果嬴政不许的话，她就再等。等几十年后嬴政没了，她再同新皇说，去颍川找阿媛。
先王的嫔妃可以随子女去封地，秦国几百年来都是这样。
阿媛现在长什么样子呢？明日就能见到她了……
嬴政真的会死吗？阴阳家的蜃楼已经出海，给他找长生药……
各种奇怪的想法通通蹦出来绕在脑子里，绕来绕去，她自己竟是先睡着了。
嬴政觉得好笑，她怎么这么能睡？他也闭上眼，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脑中想的却是，寝殿该怎么布置：女人都是喜欢漂亮衣服和首饰的，可他这寝殿多是书架。
得叫人打些柜子搬进来，还有妆台……
续缘（二）：母女缘
嬴欢起了个大早，蹲在晒太阳的杏子边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杏子现在已经很老了，牙齿松动，硬一些的东西都不能吃。它懒懒地趴在草坪上晒太阳，没什么精神。
猫能活到这个岁数实属不易，嬴欢知道，杏子可能没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