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离开韩国的第四个生辰。
第一年，她还在来咸阳的路上；第二年刚生完阿媛，虽然办了宫宴，可是她要喂孩子，吃喝上总有多番忌口的；去年韩非新丧，她为兄长守灵……
拖到今年，他早就想好了，要给她办个隆重的生辰宴。他记得在紫兰山庄，她给她哥哥庆贺生辰，很开心的。
可是今年出了这些事。
不能放她出去，他怕刚刚撤走火盆，她就逃了。可以把宴会设在梁山宫，但宫里有些话说得难听，到时候如果有人言语上冒犯了她，岂不是平白给她曾不快？
思来想去，这场生辰宴还是没办成。
但他想着亲自过来，如果她愿意服个软，他就命人撤去火盆。
青鸾皱眉，想把那块玉扔开：“我不要……”
“别扔，”嬴政似乎很紧张那块玉，紧紧地包住她的手，不让她扔：“这个玉是一对，我们一人一块。”
近来秦国与胡人的关系交往密切了不少，胡人送来了不少玉器珍玩、舞姬美人。这也是胡人送来的贡品，玉质晶莹剔透，未经雕磨，上面却有浑然天成的龙凤图案。
他自己留了一块龙的，凤的那块拿来送给她。
“我不想要。”她才不稀罕这块破玉，她最在意的，是母亲给她和哥哥的玉佩。
嬴政只觉得无力感腾起，他捏了捏眉心：“你连骗，都不愿意骗寡人了吗？那阿媛呢？她知道父王和母亲吵架了。我们快一点和好，阿媛也能变成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青鸾轻笑一声，摇摇头：“很小的时候我哥哥就告诉过我，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我不骗你，至于阿媛那边我会想办法。你如果真的想快点和好，就让韩王放了我哥哥。否则，我说过了，你最好杀了我，或者把我囚禁到死。”
嬴欢前几日蔫蔫地去了华阳宫，回来时带了封太后赵姬的手书。
华阳太后病重，赵姬想着若是华阳太后有什么不好，没了长辈压制，嬴政多半是不会留她在宫中的。
赵姬的意思是，她先主动提出回行宫。嬴欢年纪还小，母亲又被软禁，她会想办法求嬴政，让她带上嬴欢回雍城行宫去。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青鸾并不想低头让步，日子久了，她总有护不住阿媛的那一天。那时候，阿媛就会重蹈她幼时的覆辙。
与其让阿媛留在宫中受苦，不如早早将她送出宫去，跟着太后去行宫居住。
哪怕她们母女自此分离，也是值得的。
寒梦（二）：冷宫
嬴政看出她心中所想，扳正她的脸道：“太后提出回行宫，寡人已经回绝了。”
他不懂，她明明也是自幼丧母，深知一个年幼的孩子失去了母亲会有多么艰难，为什么能狠心把阿媛交给别人抚养、带出宫去？
青鸾并不惊讶，这才是他的风格。
放太后和阿媛出宫，只是她奢求的想法。
“那我死后，你就把阿媛交给芈夫人抚养吧……”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原想着等哥哥被救出来，她就带着阿媛一起赴死。可是阿媛已经两岁了，她是一个独立的人，不再是之前在她肚子里、一切都要仰仗母体供给的小胎儿。
她前日里带着匕首去过阿媛的寝殿，可当阿媛哭着说“母亲别杀我”的时候，她怕了。
阿媛是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可她不该剥夺阿媛活下去的权力。
既然阿媛不愿意死，她只能给女儿找好去处，再自行了断，不给他们继续要挟哥哥的把柄。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疯了，这座王宫实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嬴政闻言僵了一瞬——她有些反常。
自从那日从宫门把她捉回来之后，她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面对死局，他没有办法。
公孙腾已经出兵韩国，他必须等。等到秦军攻破新郑、灭掉韩国，他就叫人把卫庄押回咸阳，再找个宅子囚禁他。
大不了，多带着她们母女出宫去探望几次，她或许就不闹了。
等到攻灭六国，苍龙七宿的力量尽归于他手时，他也许还会放了卫庄，在朝中给他个一官半职……
尽管卫庄和盖聂先生、和他都不是一路人，那是一个很有能力和抱负的人。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他所用，必须除掉。
可就当是为了她和阿媛，也要尽量留他的性命。
“你好好活着，”嬴政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如果你出了事，寡人保证，他也活不成。”
这样的手段很卑劣，他却不得不用。
红莲带着姬一麟，潜入韩王的大殿。
在一炷香之前，她已经用迷药迷倒了父王和一众宫人，无双扛着他们，全部反锁到一个闲置的宫殿里。
姬一麟啧啧称叹：“你下手还挺利索的……”
毫不留情，像是流沙真正的杀手。
“父王的玉玺已经送去秦国了，现在他用的都是私印，”红莲跑到从前存放玉玺的地方翻找： “待会儿你变成宦者令的样子，带着我们伪造的圣令去黑铁狱，把他救出来。”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计划。
韩王对黑铁狱下指示，都是通过圣令和他最信任的宦者令。
姬一麟假传旨意，再由苍狼带着城防军把人接走，伪装成“押送”的场面，黑铁狱那边自然不会生疑。
至于韩王……等他醒来时，一切都晚了，而且还有无双在外面看着。
其实姬一麟觉得，只要把鲨齿送进去，人自己就能出来了，根本用不着他们这样费心。
但是单送一把剑进去也挺难的。
红莲翻找片刻，终于松了口气：“找到了！”
她从袖中取出紫女一早伪造好的圣令，在上面扣上了韩王私印。
有了这些，他一定会从监狱中顺利出来的！
韩王安在哭叫声中转醒。
他撑起肥胖的身躯，左右看了看。
这是……冷宫？！
他怎么会到冷宫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对了，红莲。红莲求见他，却在接近他之后撒了一把药粉，迷晕了他和一众宫人。
他还在思考宦者令他们去了哪里，却听到黑暗中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醒了？”
韩安循声看过去，大吃一惊。
“你……”他吓得退后了两步，手也不住地抖：“卫庄……”
他应该在黑铁狱里的，怎么逃出来了？
卫庄从黑暗中走出，手里提着鲨齿。鲨齿有着微微的铮鸣——它很兴奋。
韩安见状想要逃，他随手抄起一件物事儿朝着卫庄扔过去，自己跑向门口。
他推开门，脚还没有来得及迈出去，就被剑鞘砸中膝窝，扑通一声跪伏在门边。
外面是平静的离湖，可整个新郑城火光冲天，王宫的方向，哭叫声不绝于耳，仿若人间炼狱。
“还记得这里吗？”卫庄盯着抖若筛糠的老人不由得有些好笑，他走近，垂眼看着他：“这是我母亲的房间。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你在这里欺侮了她。”
韩安猛地缩了下身体。
那天张相国在府上设宴，他欣然前去。返回王宫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宦者令怕他受凉染上风寒，便劝他到最近的冷宫避避雨。
他喝醉了酒，又见到颇有风韵的管氏，一时色心大起，就……
“你……寡人……”
韩安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那天，我就在这个位置站着，”卫庄揪起韩王的衣领，指给他看：“我母亲一直在哭，你呢？”
那晚风雨交加，小小的卫庄就站在门边，抠着门框。
母亲无助的哭声、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和那个闯进他家的陌生男人的粗/喘声夹杂在一起，小卫庄紧咬着嘴唇，指甲都抠出了血。
父亲没了，母亲又被人欺/辱……
那个夜晚就烙在他的心头，成了心魔。每每想起这段回忆，他都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
韩王这个恶心的男人，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鲨齿穿透了韩安的手臂，韩安惨叫连连。
接下来，是痛苦的折磨。
韩安痛得哀嚎：“你杀了寡人吧！”
给他个痛快，也比受折磨强上千百倍。
“配合嬴政的野心，你可后悔过？”卫庄利落地割掉韩安的一只耳朵，不理会身上的血迹：“韩国灭亡，是迟早的事。公孙腾已经攻破了迳城，很快就要打到新郑来。而青鸾在秦宫，也被嬴政囚/禁。你的愿望，全部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