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妤眼神慌乱,便是声音都微带着颤音。
唐小棠到底不是真正三、四岁的蒙童,自是注意到了娘亲眼神里的慌乱。
不知是不是梦里的他年纪太小的缘故,面对娘亲鲜有的严肃的神情,小脸当即有些不安地道,“我,我也不知道……”
俞妤见唐小棠似乎被自己的态度吓着了,忙放软了语气,“棠儿仔细想想,到底谁同你说过的?”
“我,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棠儿记住。日后若是听见有人唱这样的曲子,一定要离他们远远地,知道了么?”
“为什么?”
“没为什么。总之,你记住阿娘所说的话。千万,千万要记住!”
唐小棠刚要追问清楚,忽地,娘亲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散开。
“阿娘!!”
“阿娘!”
唐小棠大叫着,醒了过来。
眼前的景物,从模糊到逐渐地清晰。
谢瑾白的脸庞,也渐渐地清晰地呈现在他的他的面前。“小,小玉哥哥?”
“是我。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谢瑾白扶唐小棠坐起身。
唐小棠打量周遭,确定自己是真的醒过来了,不知怎么的,松了口气。
“脖,脖子有点酸……小玉哥哥,我是不是睡着了,还睡了挺久啊?”
唐小棠只隐隐记得自己好像做了梦,还梦见了阿娘,具体梦见了什么,却是不记得了。
谢瑾白瞥了依然坐在位置上随意拨弄乌琴的逢笙,并未提及他昏睡了两个时辰之久,只避重就轻地道,“可能是你高烧才退,身体还比较虚弱。我们先回去休息吧,可好?”
“噢,好。”
唐小棠迷迷糊糊地随谢瑾白一同起身。
起身时,视线不经意间瞥见地上碎了的酒杯。
唐小棠有些惊讶。
他这睡得也太沉了,竟然连杯子碎了都一点声音没听见。
谢瑾白揽着唐小棠离去。
“人走了?”
云岚掀开珠帘,从厅子的后头走出。
逢笙将乌琴随意地放在脚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逢笙,你觉得,那位唐小公子会是圣子么?”
“逢笙不知道,逢笙又没见过圣女。不是云岚姑姑说那位小公子长得像极了圣女么?”
“是长得极像……我也一度以为他便是圣子。但是,你方才对他施幻音之术,他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若不是那位谢大人警觉,对你出手,中断了你的幻音之术,他只怕真的要死在你的幻境之中。”
逢笙双手向后,随意地撑在椅子上,晃着腿,“云岚姑姑,会不会只是人有相似啊?你看那小公子,别说是幻音之术,便是一点内力都没有。而且圣子怎么可能成为一个男子的男宠?”
“你是没见过圣女。他真的同圣女长得极像……我们再观察,观察吧。只是我们这次不仅没能试出那位小公子的身份,反倒将那位谢大人彻底得罪,日后若是再想要接近那位小公子,只怕不这么容易了。”
“所以我说,应该直接将那两人迷晕,用刀在那小公子身上划一刀,若是伤口直接愈合,直接将人带走。若是同凡人一样,血止不住,不管他是不是乌族一脉,都说明他身上并没有乌族的传承,不过是凡人一个。同咱们也没任何关系。”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的幻音之术都对谢瑾白无效,迷药也未必会对他有效。若是动起手来,你有把握赢过他?”
逢笙怒了,“谁说逢笙打不过他?!”
“好,好,好。逢笙最厉害了。逢笙天下无敌。行了吧?”
“哼。”
“扶风县不能久待,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最好先去一趟淳安,调查清楚那位小公子的身世。”
云岚正色道。
“逢笙还是觉得他不可能是圣子。”
圣子怎么能是一个臭断袖呢!
—
唐小棠是被谢瑾白背着回府衙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从逢笙的画舫上下来的时候,他许久未犯的腿疾忽然犯了,疼得他根本走不了路。
谢瑾白将唐小棠背回房中,将他放在床上,“在房里等我,我回房拿一下药膏。”
谢瑾白心知肚明,唐小棠这一次之所以会腿疼,完全是因为先前落水,身子遭了寒凉的缘故。
之前,他是用生肌药膏暂时将他的疼痛压下,却始终未曾治本,故而今日才会再次旧疾复发。
唐小棠拉住谢瑾白。
明明疼得冷汗都出来了,却仍逞强道,“其,其实也,也没那么疼。”
“小九未必回来了。即便是在,我也只是上去拿下药,很快就下来。”
谢瑾白低头,安抚地吻了下他的唇角。
分明是看穿了他心里头的那点小心思。
唐小棠耳尖发烫,低低地“嗯”了一声,松了手。
谢瑾白上了楼,看见了守在门口的平安。
谢瑾白心知季云卿定然也是回府衙了,否则身为天子贴身内侍监的平安不会一人回来。
“四公子。”
自从季云卿住到谢瑾白的房间里头,平安还是头一回见到主动上来。
他赶忙给谢瑾白行了礼,脸上仍是一副恭敬的笑模样。
谢瑾白也客气地回了礼,“我想进去拿样东西,烦请公公替我通报一声。”
竟然,不是来找万岁爷的么?
平安脸上有短暂的错愕,很快,他的神情便恢复如初,“四公子稍等片刻。”
“嗯。”
谢瑾白颔首。
不等平安通报,里头便传出季云卿的声音,“进来吧。”
不过是只隔着一扇门,哪里有什么隔音可言,平安同谢瑾白的对话,屋子里头的季云卿自是都听见了。
平安替谢瑾白推开门,“四公子请——”
谢瑾白迈进房门。
窗边,季云卿背对着房门,手里拿着一幅画,不是哪位名家的大作,正是唐小棠生辰那日,谢瑾白戏画的那幅唐小棠的睡猫图。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瑾白从地上起身。
季云卿手里头拿着那幅缓缓转过身。
“朕记得,你从前说过,人心最是复杂,故而人脸也往往最是丑陋。披着美人的皮子,里头也许是阴狠的枯骨一具。面上带笑,手中的刀子可毫不犹豫捅进去。
因此,你画花草,绘虫鱼。画山河,绘天地,只是从不肯画人物。即便是朕开口要你画朕,你也从来只是笑笑,从未应承下来。那么,怀瑜哥哥可否告诉朕,这是什么?!”
季云卿将手中那幅画举高,因着指尖用力,画纸的边缘已然有些褶皱。
谢瑾白神情平静,“人心本就复杂亦多变,臣亦然。”
季云卿眼尾发红,“你是想要告诉朕,那位唐小公子,改变了你?他让你弃你我十几年的情谊于不顾,让你为他破例画人物画,为他不惜同朕彻底一刀两断?”
谢瑾白拱手道,“臣依然效忠于圣上。”
季云卿咬牙,“你不要给朕避重就轻!你明知道,朕要的不是你的效忠!朕要的是……是你谢怀瑜,是你这个人!”
“我同棠儿已经结契了。”
如同平地一道惊雷炸响在耳畔。
季云卿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瑾白,“你,你说什么?”
谢瑾白知晓季云卿心气高,因此,昨日他并未将自己同唐小棠结契之事相告,以免季云卿觉得难堪。
他本以为,在他对季云卿的了解,以梦境的形式,告知两人未来的结局,季云卿便会放手。
毕竟,上辈子相识数十载,他比谁都清楚,小九的野心。
但凡于皇位有碍的,他绝不会割舍不下。
因此,无论是今天早上季云卿主动找唐小棠,还是因为这幅人物画,质问自己,确确实实,都不在谢瑾白的预料之内。
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索性也便将话彻底说清楚,“在淳安,在淳安知府府衙,当着我兄长同唐知府的面,一同拜过唐家先祖。待他日回到颍阳,我会恳请父亲、母亲做主,迎娶棠儿过门,正式成婚。
扶风县匪患如今虽然已经平定,然此地终究鱼龙混杂,并不太平。圣上留在此地,并不安全。国不可一日无君,微臣建议,圣上还是,早日起驾回颍阳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咳,为毛你们都觉得逢笙是个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