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应声而碎。
摔在铺着绒毯的地板上,发生并不清脆的声响。
由始至终,未曾波及怀里的唐小棠分毫。
“你竟是何人,刻意接近我同棠儿,意欲为何?”
谢瑾白看向逢笙的眼神,已不足以用冰冷来形容。
逢笙抱着乌琴,笑容艳丽,“逢笙就是逢笙咯,至于逢笙想做什么,逢笙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瑾白放下怀中的唐小棠。
身形一晃,逼近逢笙,乌啼锋利的刀锋,已然抵着逢笙纤细、白皙的脖颈。
逢笙认出乌啼,顿时变却了脸色,极其败坏地问道,“‘乌啼’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谢瑾白缓缓勾唇,“我为何要告诉你?”
轻蔑又不屑。
“你!”
逢笙说话一贯轻易能将人气死,这一次却是头一回被谢瑾白给气得不轻。
“这么漂亮的脖子,不知道流出的血会不会也格外的艳丽?”
逢笙在心里头大骂谢瑾白是个疯子,嘴里却是道,“谢大人不妨试试?不过,可要小心些。万一一不小心,将我的脑袋也给隔了下来,那大人的小公子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哟。”
—
“小果儿,醒醒,醒醒。”
有人唤他。
这声音太熟悉了。
唐小棠揉揉眼睛,费劲地从开眼。
这一睁开眼,顿时惊着了。
“阿,阿娘?!”
唐小棠瞪圆了眸子。
他怕不是真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要不然怎么会梦见阿娘呢?
“睡迷瞪了,阿娘都不认得了?”
俞妤放下手中的针线,将缝制到的虎头图案的软帽给放到一边,笑着,在唐小棠光洁的额头上戳了戳。
唐小眼下意识地,握住了阿娘的手。
小小的手,握着一只柔软,莹白的手。
阿娘的手,是暖的,也是软的。
唐小棠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握住阿娘的那只小手,有些被吓了一跳。
他烫着一般地松开阿娘的手,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发现自己的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小了!
所以,他是真的在做梦?
还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怎么了?可是做什么噩梦了?”
见唐小棠小脸上的神情不大对劲,俞妤担忧地望着儿子。
“没有,没有。阿娘,我好想你啊……”
梦见自己的娘亲,怎么会是噩梦么?
再没有比这个梦更好的了!
“阿娘!阿娘!”
他雀跃着,扑进俞妤的怀里。
唐小棠小时候是个小胖墩,挺沉。
俞妤被儿子这么一扑,没个防备,险些从竹席上摔下去,双手却仍是稳稳地托着怀里的小胖墩。
差点闯了祸的唐小棠从阿娘的怀里爬起来,跪坐在竹席上,连一双小手都规规矩矩在膝盖前放好,软软地道歉,“阿娘,对不起啊。”
唐小棠平日里素来淘气,是个坐不住的。
犯了错便只会撒娇,耍赖,俞妤难得见他这般乖巧地道歉,哪里还有半分生气,“你呀。下次可小心些。”
“嗯,嗯。”
唐小棠乖乖地应着。
“方才打雷了,可能迟些便要下雨了。小果儿,跟阿娘先回屋去好不好?”
“好。”
俞妤收拾着竹席上半大的衣衫,针线,一只手牵着唐小棠回屋。
“轰隆隆——”
果然,两人回屋后没多久,天际便猛地劈下一道惊雷。
大雨哗啦啦倾倒而下。
屋里头亮起灯。
俞妤拿了一块她亲手做的南瓜饼,递给他,抱他坐在凳子上。
她自己坐在灯下,继续赶制手边的那个虎头软帽。
唐小棠对眼前一幕非常地熟悉。
小时候,他经常半夜醒来,也会瞧见阿娘坐在灯下,缝制他的小衣衫,小鞋袜。
那时候,他不懂,不懂他明明有那么多的衣衫了,为什么阿娘还要给他做那么的小衣衫,还因此觉得欢喜,欢喜又有新衣服可以穿了。
唐小棠放下手中的南瓜饼,来到阿娘的身旁,小声地劝道,“阿娘,别缝了。回头眼睛该累着了。”
俞妤停下手中的针线,略带着惊讶地抬起眸子,“你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懂事了?”
往日里可是只要手里头给他一块吃的,便只顾着吃东西的人。
唐小棠哼哼唧唧,“棠儿以前难道不懂事吗?”
“当然是懂事的了。我的棠儿是天底下最懂事的了。”
俞妤笑着,摸了摸儿子圆圆的脸蛋。
唐小棠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明明刚过十七岁生辰不久,在娘亲的面前便又重新变回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公子。
“棠儿乖。等阿娘缝制好这个虎头软帽,便陪你玩。嗯?”
以为是唐小棠无聊了,想要她陪着玩,俞妤再次,将唐小棠抱回在了凳子上。
唐小棠郁闷了。
他又不是真正四、五岁的娃娃,时时刻刻都要娘亲陪。
他方才是当真担心娘亲会累着来的。
唐小棠被迫重新坐回了凳子上,他拿着南瓜饼,却没有吃,而是一个劲地盯着娘亲瞧。
娘亲的手很巧,无论什么款式的绣花到了她的手中,没有不成型的。
栩栩如生,逼真得很。
唐小棠一会看看娘亲,一会又盯着娘亲手中的虎头软帽。
唐小棠记得这个虎头软帽。
他还记得,因为这个虎头的针线比较复杂,阿娘一连缝了好几天,都没时间陪他玩。
记忆里,似乎也是这样一个雷雨的天气。
他朝阿娘发了脾气。
他生气地从阿娘的手中抢走那个尚未完工的虎头软帽,一把给仍在了地上,吵着,闹着,要阿娘陪他玩。
阿娘最后拗不过他,知道暂时放下手中的针线,陪他在屋子里头玩。
那天,他玩累了也便睡着了。
隔日,他醒来,便在床头瞧见了那个黄色,已经缝制好的虎头软帽。
那天过后没过多久,娘亲便忽然病倒,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再没能起来。
后来的许多年,每一次想到那一天他都会非常后悔曾经对娘亲发了脾气。
这一次,俞氏在灯下缝了多久,唐小棠便乖乖地陪着坐了多久、
大概是因为这一次唐小棠没有捣乱的缘故,俞妤提前完成了这顶虎头软帽。
“来,小果儿,过来试试看。”
俞妤招手,让唐小棠过去。
唐小棠跳下凳子,俞氏将虎皮软帽戴在唐小棠的头上。
“娘亲,好不好看呀?”
唐小棠故意晃了晃脑袋,那脑袋上的小老虎也便跟着晃了晃,模样可爱极了。
“好看。”
俞妤柔柔地笑着,眼里有泪光闪动。
唐小棠佯装没注意到娘亲眼眶里的泪光,越发卖力地哄娘亲高兴。
“嘶——”
“娘亲,怎么了?”
“没什么……”
“我瞧瞧!”
唐小棠不由分说地拉过娘亲的手,但见俞妤的虎口处,破了一道口子。
唐小棠在剪刀上,瞧见了血渍。
原来,俞妤方才收拾剪刀时,不小心被剪刀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唐小棠刚忙从放着剪刀还有针线的竹篮里取出帕子,刚要给阿娘止血,却发现阿娘的身上的伤口竟然在慢慢地愈合。
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唐小棠拼命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小果儿,你在做什么呢?时候不早了,该睡觉了噢。”
唐小棠放下揉眼睛的手,但见娘亲站在床边,招手他上床睡觉。
唐小棠小步跑上前,不由分说地抬起阿娘方才受伤的那只手。
没有!
上面别说是伤口,连一道伤痕都没有!
“小果儿?这是怎么啦?”
唐小棠张了张嘴,忽地又闭上了。
是了。
他怎么就忘了他是在梦里呢?
梦里受伤,当然不会留下痕迹了。
唐小棠于是摇了摇头。
母子二人先后上了床。
俞妤像往常那样哼着歌,哄唐小棠入睡。
“阿娘,你为什么会唱南桑旧曲啊?”
小时候,唐小棠并不知道娘亲哼的便是南桑旧曲,如今知道了,自是免不了好奇地问道。
俞妤歌声倏地一停。
她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唐小棠,神色有些严厉地问道,“棠儿是如何知道……娘亲哼的是南桑旧曲?谁,谁同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