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家住淳河沿岸的人家,酒肆楼上的客人,也无不拉长了脖子,站在楼上远眺,随着疾驰而过的龙舟,为船上的龙舟手们呐喊助威。
任凭是任何一个外乡人目睹此等盛况,都会由衷道一句,好一个热闹精彩的龙舟赛!
因着明日就是端午,是以今日的演练无不照着明日的流程预演。
淳安每一年端午赛龙舟所设的彩头都不同,今年的彩头是由位于淳河东岸的望江楼酒肆卢老板所准备,是一个金碗。
只要龙舟手们能够夺下立在位于望江楼前河面上的标杆上的那个系着彩绦的金碗,并且敲响悬挂在上面的第一声锣响,那么第一个敲锣的龙舟手所属的船队便胜出。
金碗也就归该龙舟队全体成员所有。
换言之,位于淳河东岸的望江楼便是今年龙舟赛的终点。
也因此,沿岸所有酒肆当中,就属望江楼的客人最多,最热闹。
“来了,来了!浆手们来了!我听见鼓声了!龙舟队快要划到了!”
龙舟的鼓声传至望江楼,酒肆里的客人们无不沸腾着。
人们或站在栏杆处,向远处河面眺望,或站在河岸边,努力地踮起脚尖,看龙舟队到了没有。
鼓声,浆手们齐整的喊声远远地传来,百姓的助威声交织在一起,萧子舒并未像酒楼其他客人那般,兴奋地等着龙舟队抵达,他只觉得周遭的声音太过吵闹。
每年清明,京都也会举办龙舟赛,所有的龙舟手、鼓手、锣手都是由禁军中选拔,精彩程度,规模程度不知超过这小小淳安龙舟赛几多。
谢瑾白凭窗而坐,听着周遭人潮喧杂,唇角弯起,食指勾着一把小巧的镂花银质茶壶,不时抬手,仰头张嘴接住茶壶里倾倒的琥珀色液体。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在喝什么百年佳酿,而不是上等雨前茶。
萧子舒紧皱的眉头,自打踏进这望江楼便没有松开过。
主子好洁,喜静,不喜热闹,更受不了嘈杂,府中一众婢女、小厮熟知主子这一性子,是以无不缓步慢行,言语放轻,从不大声喧哗。
怎的,到了这淳安后像是完全变却了一个人一般?
自他们迈进这望江楼,周遭的嘈杂声便没有停过,连他听久了都不由一阵心浮气躁,反观主子,倒像是……乐在其中似的?
而且,主子不是最不喜他人糟蹋好茶,瞧不起那些个将茶当成水来罐的附庸风雅之人呢么?
怎的如今也将茶水当酒水似地往嘴里灌了?
“咦?是下雨了么?”
“下雨了?”
“下雨啦,下雨啦!”
在端午前一日的这一天,被大太阳炙烤了近月余的淳安上空,终于开始飘雨。
家住的近的百姓纷纷跑回家,住的远的,只能跑到其他人的屋檐下或者是别的店家下面,暂时避一避雨,实在找不到地方躲雨的只好将双手护在头上,低头疾奔。
也有百姓兴致不减,去街上买了油伞回来,撑伞继续看的。
雨越下越密集,渐成瓢泼之势。
演练到底不是正式的龙舟竞赛,眼见雨下越大,龙舟手们也便纷纷将龙舟划至岸边,上岸打算去附近的楼肆歇一歇,等这阵急雨过了再演练。
此时,无人知晓这场暴雨将会连下数日而不歇停,导致赤丈河水位暴涨,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随着龙舟手们相继上岸,人潮也只好纷纷散开。
手中的酒壶空了,谢瑾白勾着茶壶,在空中转了个花,忽地在人潮当中瞥见一抹颇为熟悉的身影。
唇角勾起一抹玩味,“公明,结账。”
说罢,将手中的酒壶一抛,谢瑾白身子如燕鹄一般飞掠而出。
“什……”
几步之外,萧子舒听见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本能地伸手去接
堪堪接住。
抬头,哪里还见得到谢瑾白的身影?
倒霉!
倒霉!
如何一个多月不曾下过雨,轮到他出门便下了?
还下得这般大。
唐小棠双手护在头顶,脚步一深一浅地跟着人群跑开。
他一双浓眉拧得紧紧的,双手护在头顶,四处张望,找寻有没有地方能够暂时避一避雨的。
这雨下得太急,屋檐下全是避雨的百姓。
唐小棠临时根本找不到地方躲雨,偏偏此时他的双腿隐隐作疼。
唐小棠唇色泛白,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早知道应该听青鸾的,等把伤彻底养好了再出门……
唐小棠唇色苍白,体力渐渐不支。
身上的衣衫被雨水淋得湿透,像是一副千斤重的铠甲压在他的身上,唐小棠的步子迈得愈发地吃力。
他的腿变得不受身体的支配,软绵绵的,连站立都极为勉强,更不要说迈出步子去。
忽地,他的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有人,扶住了他。
唐小棠感激地抬起脸,“谢——”
“怎么,是你?”
唐小棠睁圆一双乌溜的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近在咫尺,手持一柄青色油伞的谢瑾白。
第15章 害羞
谢瑾白好笑地看着小公子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模样。
这般年轻的,喜怒形于色的小唐大人,过去何曾见过?
他弯唇浅笑,“小唐公子不打算道声谢么?”
唐小棠鼻尖皱了皱。
这人也忒不要脸了。
他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有人主动开口跟人要谢谢的。
可这人帮了他也是事实。
半晌,他闷声道,“谢谢。”
一抹浅浅的意外从谢瑾白眼底划过。
少年人大都心高气傲。
他还以为,小衙内是决计不会说这一声谢谢的。
谢瑾白唇角噙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孩子。”
谁,谁试孩子?
唐小棠炸毛,“不……不许占,占我……便宜!”
话声刚落,唐小棠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唐小棠一点都不喜欢自己在这个时候犯结巴,不仅让他所说的话气势全无,瞧见眼前之人眼底清清楚楚的讶色,更是令他脸颊充血。
“怎,怎么!没……没见过人结……结巴?!”
唐小棠是破罐子破摔。
左右不管他结不结巴,这人都不会喜欢他,那他别扭个什么劲?
结巴,谢瑾白自然是见过。
便是东启大将军萧鹏举,据史书记载,亦是拙于言,而口不能道辞。
至于满朝文武,亦有口吃而不擅长机辩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发挥己身之才略。
古往今来,更是不乏口讷于言,而功勋卓著者。
即便如此,得知前世曾舌战群臣的唐未眠在年少时竟然是个口吃者,依然是令谢瑾白微微有些许惊讶。
其实唐小棠是个结巴这件事也未必无迹可寻。
之前谢瑾白几次同唐小棠见面,小公子便有些口吃,只是他以为是因为小公子那日疗伤时,将舌头咬伤得太过厉害,口吃也是因舌头未好的缘故,并未做过多的联想。
唐未眠啊,唐未眠,你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是前世我所不知晓的?
谢瑾白低下头,睨着只至他肩膀处的小公子,“一起去喝一杯?”
唐小棠嘴巴微张。
这人……是在邀请他与之共酌?
唐小棠一脸懊恼,“我身上的衣衫湿了。”
总不能穿着这湿漉漉的一身去酒肆吧?
要是回去换衣衫的话,被家丁们发现,那十有八九就出不来了。
谢瑾白目光上下打量了眼小公子,薄唇微掀,“我先前倒是不知倒,小唐公子私下喜欢这般打扮。”
嗯?
他这身打扮怎么了?
不就是绯色春衫,是春夏最为寻常的衣裳,许多世家公子不都是这样的打扮?
唐小棠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衫,在瞥见身上的杏色罗裙时顿时脸颊涨红,“才……才不……不是,才不是你想的这样。是阿,阿爹禁,禁我的足。我出……出不去,只好,只好穿了青鸾的,混,混出来。”
越是着急,越结巴。
唐小棠快被自己气哭了。
谢瑾白颔首,“很适合你。”
唐小棠陡然瞪圆了眼。
几个意思?
什么叫很适合他!
“走吧。”
唐小棠注意力被瞬间转移,他傻愣愣地问道,“去……去……去哪儿?”
“跟我走便是了。怎么,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