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口吃完饭,进了后厨洗了盘子,出来帮着白芷擦桌椅:“我现在做梦都在打顾老头,打的他口吐鲜血,哇哇乱叫。我出去一趟,借着去各处出差的机会,往各国唐人街里去混。说不定半年时间我就捉住了顾老头,亲自押着他回来。”
她有些兴奋:“一想到我再不用给他背锅,我就高兴的睡不着觉。”
白芷指出了她话里的漏洞:“睡不着觉,又怎么能梦到打你爸?”
她摆摆手:“不要去计较这些细节,总之,我出去又不是玩的,请你们理解。”
白芷叹口气,向她摆摆手:“白小愉知道了,怕是要连续一个月哭哭啼啼。”
她便道:“那你就别告诉白小愉,就说我上班忙没时间来看他。”
想了想,又道:“也别告诉别人,要给谁说,由我自己去说。”
白芷看了看她,想要再多问,又住了话头,半晌才应下,“你不让说,我就谁都不说。别人不知道也好,你在那边清清静静的上班,比在花城轻松。”
话说到尾声的时候,白芷收到一个外卖订单。顾苗苗打开配送APP,趁机抢了单,等再细看地址,却是花木深开的那间画廊。
白芷装好餐盒,包装好递过去,“这是你的最后一单,这几天就别接配送了,天气不好路又滑,万一摔出个好歹,你的事情又要黄。”
她笑嘻嘻应下,接过餐盒,一路开去了商业中心。
点单的是画廊的员工,因为中午饭点儿时接待客户,吃饭时间延后。
她找到人,把餐盒递过去,转身要出画廊时,遇上了才从馆长办公室出来的两个青年。
花木深陪着沈燃往外走,两人边走边低声说着什么,瞧见她的时候,沈燃一愣,登时住了脚步。
她低着头便往出走。
花木深瞧见她,扬声问:“顾苗苗你怎么来了?怎么又要走?”
她不答话,脚步更快。刚刚走出去,手机铃声响起,她看清了来电,忽的住了足,盯着屏幕许久,才急忙忙接通了电话。
门外光线明亮,太阳晒穿云层,把久违了的阳光投向大地。
花木深转头轻声问沈燃:“你和她又怎么了?”
沈燃摇摇头,不接话,眼看着门口接电话的姑娘神色几经变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等挂了电话,似已要喘不上气。
他快步追出去,她已经急速跑向小电驴,拿着钥匙就要开锁。
她的手如此颤抖,数次都对不准钥匙孔,脸上着急的像是要哭出来。
他上前站在她身畔,低声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车就停在旁边。”
她的手抖的不停,连钥匙都要拿不住。再努力了几把,终于抬头看他:“麻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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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公安局支队,电脑屏幕上展示着几张照片。
鼠标缓缓点击,照片一张张被切换。每一张都是一个染黄了头发的五旬男人,在街上边走边吃着一个烤红薯。
照片像素不高,尽管有一张拍到了正脸,却看不清楚细节。
向顾苗苗做展示的是一位女警,把照片放映过一轮后,最后停留在屏幕上的,是几张照片和一张照片的对比。
被对比的那张,是顾老头逃亡前最后一次被拍到的照片。
黄毛,身形高大,侧身,手里还拖着个极大的黑色行李箱。
女警道:“这几张照片,是在另一个案子里被拍到的,经过电脑对比,发现有些特征符合你父亲的案子,所以传了过来。需要你再辨认辨认,这照片里的人,到底是不是你父亲?”
她看着屏幕里的人。
一头黄发,衣着普通但并不贫穷,神情像是有些紧张。
真像。
她曾经无数次在心里想象过,她要是和老顾重遇,九年未见,老顾会是个什么模样。
会不会瘸了一条腿,或者弓着背,或者脸上有很多疤。
一个逃亡的人,即便身携上亿钱财,又能潇洒到哪里去。一定是随时紧张、畏缩的。
照片里的黄发男子,和另一张用于对比的、九年前的顾爸爸消失前的影像,在不高的像素里,相似的就像是一个人。
她多么希望是。
“不是我爸。”
女警问:“你确定?你从哪里看出来他不是?”
“我爸不吃红薯,连味道都闻不得。不到饿到绝望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吃烤红薯。你看他的衣着,还没到饿肚子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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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日头一阵灿烂,一阵又躲进了云里,阴晴不定。
顾苗苗出了警察局,靠坐在一旁的花坛上,点了一支烟。
春节假期已结束,然而不到元宵节结束的那天,人们都还继续洋溢在过年的氛围里。
街上依然有小贩扛着成百上千的卡通气球,企图给小孩子们带来点欢乐。
有经过的小孩看到气球,便拉着父母的手,撅着小屁屁耍赖皮不往前走。
正月里不兴打小孩,小屁孩再熊,大人们都要忍着,掏出五块钱换一只出厂价两毛钱的气球,小贩和小孩都开心。
她看着当父母无奈的脸,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赖皮,是否看到想要的就走不动道。
一定是的,最起码在九年前事发之前,她遇上让她走不动道的东西,或人,她都要想方设法弄到手。
她那个时候使劲的作,觉着自己是宇宙的中心,别人都应该围绕着她转。
就像她不想让楠姐当她妈妈,老顾就真的不和楠姐结婚一样。
就像她遇上了让她心动的男孩,那个男孩就顺水推舟让她把他追到手一样。
那时候她有爸爸,有个能让她坑的动的爸爸,她做什么都有底气,没有什么做不成。
后来换成她爸来坑她,她才发现被坑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现在懂事了,改变了很多。
她最初总以为,这是上天对她的善意考验,等她懂事了,她爸就回来了。
后来发现,原来并不是。
后来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老顾都再不会管她,而她还要继续顶着“顾”这个姓,当个过街老鼠。
身边光线忽然转暗,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她身边。
他静静看着她,像过去一样,探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从她手中取走半支烟,摁灭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等再回来时,他向她展开手掌。
手心里,静静躺着两颗巧克力豆,在金箔纸的包装下,金光灿灿。
她静静看着巧克力豆,蘧然拨开,似疯了一般向他扑打过去。
她使出所有的力气,一下一下的打在他身上,“不是我,是我爸爸,不是我!你们去找他,为什么都来逼我,为什么!!不是我,不是我……”
他没有一点点躲闪,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是你,我知道不是你……”
“谁都可以,谁迁怒我都可以,你不能,你不能,你不能……”
初春的寒风还在侵袭人间,青年拥着痛哭的姑娘,痛彻心扉。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已经100章了。
第101章
正月十四的清晨, 天开始转亮,陵园里一片寂静,连早起的鸟儿都静悄悄,不愿惊扰这里的肃穆。
一缕晨曦打在靠中间一排的墓碑上, 碑上照片里的人面带微笑, 把生前一切的恩怨情仇都抛开。
顾苗苗在两座墓碑前各放下一束黄白菊花, 各有一份香烛。
她点燃香烛,想了想, 又从每份里抽出一些,放去旁边的墓碑前。
线香袅袅, 青烟盘旋而上。
她看着两座墓碑上的三张相片, 她的外公外婆和妈妈,都在微笑看她。
她叹了口气,坐在台阶上, 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你们三个, 只会笑看风云, 一点忙都帮不上。以后我走了,谁还来孝敬你们……”
墓碑上的三人微笑以待,并不因她的话而恼怒。
她摇摇头:“也就只有你们没心没肺啦, 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牵挂。”
远处大铁门被晨风推得哐当作响,也不知道是哪只鬼在做回应。
一支烟抽完, 她站起身,向最后一排墓碑遥遥远望。
在那里,有一座她不敢面对的坟,坟里有一个她不敢面对的人。
她站了一阵, 喃喃道:“你们说,我要不要去告个别?”
“不用对不对?”
“上回去,也挺狼狈的。”
晨风一阵有一阵无,没有带来任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