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你说本宫要留有退路,那你呢?”常洛说,“经此一事,你的退路还有吗?”
云昭目光垂在地板上,刚好可以看到自己那缩成一团的影子:“我的退路……正在向殿下争取。”
“那万一我要是反悔了,不给你了呢?”
“不会的。”云昭缓声道,“强留的人终归是留不住的,不再忠心的人长信宫也不会需要。”
常洛微微眯起双眸,半蹲下来,伸手扳起她的下巴:“云昭啊云昭,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了你。”
他盯着那双眼睛,却从里面看不出任何答案。
他这才发觉,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似乎真的从来没有揣摩过这个人深深包裹住的心绪,之前错过许多,而如今却再也揣摩不出了。
常洛紧绷着唇线,半晌松开了手:“罢了,本宫既然答应你了,就绝对不会食言。暗使司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去了。”
……
云昭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进的暗使司了,甚至于脑海里连最开始那几年的零星记忆都没有。
她原本以为那些记忆是在过往无数的经历中被冲淡的,但直到后来几年里,她看到院长经常时不时地从外面抱回来一些小孩,那时候她才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也有可能还没有记事。
那些孩子大多是战乱遗孤,能苟活在断壁残垣之中然后被抱回暗使司抚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后来她长到了一定年纪,通过了暗使司的擢考,再一次成了幸存者之一。这些年时间很长,长到她可以被慢慢地同化,一步一步地被教导成暗使司符合的标准。
再后来她进了长信宫,提了掌事,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里越陷越深,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想过要离开,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她活了到现在,唯一的来处就是暗使司,所有的记忆也跟这里有关。她不知道自己擅自离开会面对什么局面,更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这一步差错对身边人带来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所以当初在看到马嘉轻而易举就能离开溯幽阁的时候,她其实是非常羡慕的,毕竟有人活成了与她截然不同的样子,而那却是她无法企及的。
暗使司许久不曾开过的擂台此时挤满了人,场地里沉寂一片,只有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撞入耳廓。
云昭对面站着的是被挑来与她交手的人,而这些人她都见过,无一例外全是她交给常洛的名册上的人。
侍女端着托案走到了她身边,云昭便将身上带的长信宫令牌,掌事令,还有那个她用了很多年的银针发射器悉数放到了上面。
眼前的这些全都是暗使司的个中翘楚,再加上他们行事稳当,这才被云昭挑出来递到了常洛面前。
……只是没想到,如今这些人竟然反过来挡了她自己的路。
暗使司的功夫类型都是一样的,出招狠辣果决不留一点退路,云昭深知对方的招数,自己却也同样受限,一炷香下来,双方还是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没有武器只拼招数根本就是一场无限度的拉锯,要想速战速决只能另辟蹊径。
云昭在对方再次袭来时侧身闪到了围栏旁,借着绳索凌空而起,踩着对方肩膀,落到了对方身后,然后反手制住对方手腕把他摁到了绳索旁,一举将其掀翻了出去……
此后云昭的进程快了很多,她在暗使司待了这么长时间早已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破绽,而眼下这些人只需要细致观察,伺机而动便可逐一击破。
第三炷香已经燃到了尽头,云昭膝盖死死地制着手下的人,一手抵在对方颈侧。此时只需要她的手指再微微动一动便可掐断对方脖子,然而她却只是说了一句“你输了”便松手起了身。
她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的常洛,他的身后还是一如既往地跟着许多头都不敢抬的人,而他站在那些人前,看着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初也是这样,他偶然来到暗使司,看到了那个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想杀人的女孩。当时他还觉得这个人肯定活不长,但是转身就把她带回了长信宫。
如今,竟也是这样……
云昭看着最后一个对手下了台,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却看到第四炷香点了起来。
原本规定了在三炷香之内解决完那些对手便可顺利离开,而如今却凭空多出了第四炷。
云昭犹疑地看向身后,却看到了刚刚上台来的陈示。
深夜
“太子赏脸,单独给了我一炷香的时间来跟你切磋。”陈示说,“云掌事,出招吧。”
云昭收回视线,无法只得站回了擂台中间。
这人算是半路进的暗使司,招式并不像前几个那样统一,而当初云昭曾在长街和他交过手,深知此人见不得光的小动作颇多,所以每每出招都尽量避免靠的太近。
不过陈示显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点到为止,一招一式直冲要害,俨然是积压着之前种种的不快。
云昭仰身躲过一击,在对方横腿扫过来的时候双手架住了对方脚踝,不等陈示反应过来便屈膝将他顶了出去。
场地里依旧一片寂静,围在旁边的人没有一点看热闹的气氛。
毕竟,不管在暗使司擂台规矩定下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一个人想过要离开……
擂台上,陈示迅速起身,隔着半个场地虎视眈眈地盯着云昭。云昭也不着急解决他,只站在那儿,等着对方再次站起冲过来。
陈示在暗使司榜上算是比较出头的,但他的功夫多半在进这里之前就已经定型,云昭摸不清他的套路,只能等着对方露出破绽。
云昭一动不动地看着陈示再次出拳过来,一侧身借着他下盘的力翻身踩上了他的肩膀,双手夹住了他的脖子。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沉声说:“上次在街上,这一招就是你的破绽,你是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他们僵持着,云昭刚想下一步将他摁倒,眼前忽然寒光一闪。她下意识地松手后仰,落地是还是觉得颈侧一热。
陈示拉开几步,手中还是那把双头刃。
云昭立马看向了旁边做评判的院长,却看到满眼沉默。
……看来是提前准备好的。
陈示提着匕首嗤笑着说:“你不也一样吗?”
云昭抹了一下颈侧渗出的血珠,眸光沉了下来:“是你先不守规矩的,就别怪我了。”
说罢便抬脚冲了过去。
陈示握着刀架住她扫过来的腿,后退时靠上了围栏用的绳索,随着云昭用力逼近,他也不断后仰。然而他却一点都不着急,只慢慢地等着时机到来。
方才他在旁边看云昭与其他人交手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人常年练习暗器,近身攻击力要远远超出远程,然而只要将她近距离的力量逼到一个点上,就会像松弛的弓一样再无爆发力。
云昭一边防着他出手,一边看向了旁边的香炉,第四炷香已经燃了一多半,时间快不够用了。
陈示阴沉沉地笑了笑,得意道:“看到没,这就是你的破绽。”
说着,他发力翻身,云昭一晃失了先机。
刀刃朝她的喉咙慢慢逼近,云昭奋力挡着他的手腕,却在力量悬殊之下毫无见效。
眼看刀尖要顶上脖子了,云昭刚想有些别的动作,便听到旁边一直未开口的院长叫停了比试。
陈示僵持了一会才不甘心地退到了一边。云昭靠坐在围栏上刚喘上一口气,就看到常洛缓步走了过来。
他半蹲在云昭面前,伸手指了下旁边侍女手中的东西。
“地位,名誉,过去。”他点着那几样东西说,“你的一切都在这里了,确定还要离开吗?”
云昭撑着地,片刻后轻轻笑了笑:“不,我还有最重要的一样东西不在这里。”
自始至终悬在头顶的那把闸刀轰然坠下,彻底让她与过往种种撕裂开来。
常洛沉着脸看了她许久才拂袖起身,冷声下令:“继续!”
陈示像是得到了某种准许,高举匕首挥了过来,却被中途冲进来的黑甲卫打断。
场地里的所有人一时间跪了一地,然而乌南王像是没看到这满场的花样一般,径直走到了常洛身边。
未等常洛说话,他便直截了当道:“前线来报,姜主帅率兵横渡沉水河却遭敌军围攻,首战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