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陈列一时气结,握拳抵着唇闷咳了几声,被甲子腾出手一把扶住。
云昭佯装嫌弃,啧啧了两声,继续火上浇油:“陈将军气性真大,当初您率兵南下运气好打了个胜仗,但这次乌南不论是兵力还是装备都较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善,就不再是您守个几天就能赢的了的了,更何况——”
她打量着陈列,遗憾地摇了摇头:“您这个身体状况撑得住吗?别是仗还没打就倒下了,要真那样可就真是让人看笑话了。您说是吧,战神?”
战神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一把推开甲子,走去了自己营帐。
云昭朝他的身影抬了抬下巴,对甲子说:“台阶给你了,快去吧。”
甲子一言难尽地立在原地,抬脚跟上去两步又退了回来。
他看着云昭,语气十分诚恳:“以毒攻毒确实厉害,不过幸亏您习武不习医,不然您这要是做大夫,死人能不能治活另说,活人是真真要被气死的。”
“……”
当晚慕淮回到营帐的时候,云昭正在一根根地擦拭她那用三寸不烂之舌换来的银针,虽然不如原先的顺手,但到底有胜于无。
昏黄烛光映着她的侧脸,她手下忙着,磨到最后一根的时候慕淮刚好掀帐门进来。
慕淮缓步走近,看着桌案上零散摆着的东西,问:“我听人说你今天把陈列气得不轻。”
“……还行吧。”她随口答着,忽然动作一顿,警惕地看向他,“你该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怎么可能?”慕淮说,“我明白你的用意。”
云昭手下不停,又将原本已经坏了的发射器拆开重装:“当初在王宫他差点灭了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还不准我说两句了?”
她嘴里不饶地说着,手里的发射器装到一半,却发现有个零件弯折过度怎么也装不上了。
慕淮从她手上接了过来,将零件在烛火上烤了烤,掰回来后刚好装上:“你怨气这么大,想说谁拦得住你——这银针不是你的吧?”
“是我从甲子那儿拿的。”云昭看他摆弄着那些零件,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触陈列的霉头。”
慕淮一点一点将发射器装好又交回她手上,没忍住问:“你专门找这些东西做什么?”
“防身。”她应着,“万一哪天陈将军想不开拿我祭旗,你又不拦着,那我岂不是很惨?”
闻言,慕淮笑了一声:“你想得倒是挺多,怎么就不能盼着点儿好。”
云昭将银针一根根装进了发射器里,所幸长度刚好。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不过话说回来,慕家的根基不是在北疆么,你们那位新王怎么会想到让你来南境?”
“太子登基本就时局不稳,派我来也只是权宜之计。”
云昭略微点头:“听说乌南这次的主将是个特别谨慎的人,不太好对付,而且未定因素也有很多,你小心一些。”
慕淮却不甚在意:“无妨,万事都差一个时机,只要时候到了,一切都不成问题。”
“这么自信?”云昭挑眉道,“你有办法了?”
擂台
腊月里,两军对峙良久,却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一直等到密林遮不住寒风,沉水的河面结上了一层薄冰,风吹过时还可以看到破碎的部分沿流躺向下游。
这天晨曦未露,外面寒霜渐起,主营帐里慕淮和陈列还在商议着下一步的行事方略。
行军打仗最忌营中相斗,在这场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南境对决里任谁都要压住心性,无论平时如何,关键之时还是要合力对外。
慕淮将沙盘上的旗子重新归置,在不遇山一带围出了一块空地:“听清水镇百姓说,这里是往来经商要道,虽山势险峻,却从未发生过意外,腊月里不易行船,商人便大多在此过路。”
陈列思衬着点点头:“可如今两方陈兵在此,应该不会再有人走这条路了。”
“无人过路但山头还在,更何况边境人将此奉为福地,之前大小战役从未再次展开过,可见其重要性。”慕淮说着,将手里剩下的旗子插在了沙盘上,“此地可以为我所用。”
陈列沉思片刻刚想开口,却见甲子慌慌忙忙掀帐进来。
“王爷,云姑娘不见了!”
陈列一听到这三个字脸色瞬间变得异彩纷呈,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帐门便再一次被掀起。
“王爷,敌军偷渡沉水河,已经快要上岸了!”
慕淮蹙眉听着帐外匆忙的脚步声,片刻后转头叫了声“扶桑”。
扶桑立刻会意,颔首出了帐门。
腊月十四,乌南主力借夜雾遮蔽横渡沉水,晨曦之时大半兵力上岸,与闻讯而来的西盛军迎面撞上,刀剑炮火之声顿时连天。
与此同时,云昭再次潜入清水镇后营,趁着守卫松散进了主将卧房。
原本驻扎在此的诸多兵力已被姜度带走了大半,云昭从后窗翻入却没见到黑甲卫半点踪影。
她在房内翻找了一通,最终在书架旁发现了藏在暗格里的兵符。
边疆情况多变,主将事急从权。远涉边境的全部兵力只听命于主将一人,而乌南历代国君为保君权稳定定下规矩,认符不认人。
沉水河畔,两军战况甚烈,乌南突袭渡江,被阻击在密林之前。
云昭将假兵符换入,按动机关将书架归位后,看到了窗边归置了一半的沙盘。
傍晚时分,慕淮早先埋伏在沉水河畔的轻装包抄敌军,断掉对方退路。姜度始料未及,率军经不遇山关口返回主营……
云昭一路向南,离镇时,在清水镇关口见到了扶桑。
彼时扶桑正靠在关口的老树旁,显然早就等在了这里。
云昭骑在马上,打量了他片刻,说:“看样子,你早就知道我要离开清水镇?”
“没有。”扶桑说,“是王爷,他说在这儿能见到你。”
云昭眼眸垂了下来,沉默半晌道:“姜度一早就离营了,看时间这一战应该已经打完了吧。”
扶桑有些不解:“王爷第一次领兵,你就真的一点不担心他吗?”
“你自小就跟着他,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如果说姜度谨慎小心,那么慕淮只会比他多不会少。”云昭微微笑道,“想必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扶桑瞬间无话。
云昭拽着缰绳,驭马走近:“我从姜度主营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他留在房里的沙盘——不遇山向来无事,且易守难攻,乌南人重视那块地方,而事关两国经商,军部也从没再那儿动过手。但是这次姜度怕是要破例了,你转告他,让他小心一些。”
她敛着眸,轻声道:“我会回来的,到那时,不管他怎么看我,我都不会再走了。”
……
云昭在路上奔波了一夜,回到王宫已是第二天清晨。常洛看着她风尘仆仆地来,屏退侍从单独见了她。
长信宫里依旧燃着之前的熏香,清香凌冽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距离感。
云昭半跪在殿中,低声道:“抱歉,殿下,任务我没能完成,不过我拿到了另一样东西。”
说着,她将兵符拿出奉上,和过往多年一样,没有情绪,态度平平。
边境兵力虽距京遥远,但朝廷终归是鞭长莫及,若是有了这部分兵权,即便日后事情败露,这也会作为一个后手,永远支撑在那儿。
“与其杀掉主将换成自己人,倒不如把兵权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殿下还能多一条退路。”
常洛垂眸看着她手上的东西,却并没有着急接过,只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云昭低着眼,摇了摇头:“属下无能,敌不过黑甲卫。”
“这不怪你。”常洛说,“本宫也没想到,当年母后培养出来的人如今竟反过来一次又一次地绊了我的脚。”
他说着,目光落到了云昭身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大概是你第一次主动跪我,怎么,真的想好了?”
“暗使司能力出众者颇多,早先属下也给您递过名册,都是殿下可以信任的。”
云昭仍旧保持着递送兵符的姿势,却久久没有听到常洛说话。
殿内一度陷入了沉默,云昭低着头看不到对方的神情,捏着兵符的手心渐渐出了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常洛才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短促的笑声映在空寂的殿中,砸进人心里的时候猛然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