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慕淮沉默了一会儿,仍旧低头看着屋内装饰,话头却转了个方向:“我还没问过你,你是哪里人?”
“战乱遗民,早没来处了。”云昭靠在窗边,眼睫轻眨了下,反问说,“天下之大,又怎会人人都有来历?”
慕淮没说话,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只是有选择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他扫了一眼周遭的陈设,蹙眉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间屋子的陈设有些怪?”
闻言,云昭一顿,同样朝四周望去,最终目光停在了身边的梳妆台上。
梳妆台抵着墙,而墙上窗子半开着。
云昭的手指从那各色水粉上略过,最终停在那一小罐胭脂上。
胭脂的颜色很深,香气很淡,还掺杂着很细微的木香。
她忽然想起皇商进贡到乌南王宫的那种水粉,地域差别,原料也不尽相同,而这样的……
“小心!”
手臂猝不及防地被人拉了一下,小瓷罐脱手掉到了地上。
云昭反应过来的时候,慕淮已经将她拽到了身后,抬手架住了对方的刺过来的短刃。
来人裹着一身紫色长裙,即便是掩着面纱云昭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这是那天晚上她见过的人。
是归叶。
许是自知寡不敌众,也或许一心只想逃脱,归叶手下撤了力道,顺势向后旋身,一脚踩上窗沿,直接跳了出去。
而云昭哪能这么轻易地放她走,便紧跟着翻出了窗,未等落地便“哗”的一声展开折扇,接着顺手一勾,数枚银针顷刻间朝目标飞去。
云昭的暗器瞄准度要高出弓箭不少,只见归叶刚跑出去没几步便猛地向前一顷,吃痛地捂住了肩。
“你最好不要乱动,银针上的毒扩散成什么样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云昭收起折扇缓步朝前走去,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慌张,那神情就像是早就猜到了结局,一点不担忧猎物会逃出牢笼。
归叶捂着肩半跪在地上,面纱下的红唇微微勾起,待云昭走到她几步远的时候,她轻笑道:“做事总会留三分余地,又怎会在银针上设毒呢。”
云昭脚步一顿,眉心微微蹙起。
此时归叶再次开口,语气却轻了不少,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一样:“若非如此,你又怎会被太子挑中,又怎会有了今天?”
云昭面色微愣,然而只一转瞬间的愣神,被银针封住的人就冲破了穴道,短刃猝然袭来。
云昭猛地后退,对方却趁此机会转身而逃。她下意识伸手去抓了一把,却只抓住了对方肩膀处的衣角。
一拉一拽下,归叶反手割断衣袍,左肩雪白的皮肤半露,而就在靠近脖颈三寸的地方有一块铜钱大小的刺青。
刺青图案繁杂,云昭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千鸟草的花形图案,乌南暗使司独有。
云昭手中紧攥着对方割断的衣角,却始终没有再追一步。
不知道怔愣了多久,周遭过路的坊民有些畏惧地匆匆溜走。云昭下意识回头,发现慕淮正站在那面窗正对着的街角静静地看着她,自始至终没有向前一步。
这个距离,她可以肯定对方没有听到归叶说的话,但同时她也意识到,或许在归叶被银针射中却不再反抗的时候,慕淮就已经预感到自己已经没有过去的必要了。
只是这种没必要究竟是对她能力的信任,还是为其他事留有余地,她却忽然摸不清了……
夜访
暗使司是为乌南王室培养暗卫的专属机构,里面出来的人不仅是乌南一等一的高手,还对王室具有绝对的忠诚度。虽人外有人,功夫可破,但忠心却是这些人从生来到死去,横跨一生都不会屈服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如此,白天云昭看到那个图案时才会那样得吃惊。
如果没有上面授意,暗使司的人不可能擅自来盛京,还毒杀了朝廷命官。
更何况王见从未跟她提起过这件事。
厢房外夜色深沉,云昭坐在梳妆镜前,忽然想起白天她在□□归叶的房间里看到的那一小罐胭脂。
她当时猜的没错,那的确是由乌南皇商进贡,只是当时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自己的同僚。
手边烛火摇晃,光线明暗中,云昭抬眼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的那个人生于未知,长于黑暗,前路渺渺却无从选择,踏着淋漓的血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她还记得那一年自己从慕王府离开时的样子,手上沾着鲜血,衣裙上满是□□时弄上的灰尘。
她当时就想,自己恐怕要比那个出身高贵的小世子更加狼狈。
只是这副模样是她一直在经历的,早就已经成了习惯,而那位世子爷怕是从未吃过这份苦。
她的脚程很快,一柱香的时间就跑到了城门口。意料之中地,她看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马车。
她脚步刚停,马车内的人就掀开了帘子探出头来。
“你怎么才来,出去逛要这么久吗?”那少年说着,视线转向了她垂在身侧的满是鲜血的手上,眉心紧跟着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她没多说,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了句:“太子恕罪。”
这声恕罪着实不合礼法,因为她既没有躬身,也没有低头,面色还沉得像块冰。
然而常洛却没有丝毫恼怒的意思,只是招手让她上车,又递了块丝帕给她。
云昭拿那块帕子擦着手,而后向旁边的车窗看去。帘子被夜风吹起,外面的景象映入眼底。
帘身只荡了一下便落了回去,将街角处的红色灯笼发出来的光挡在了外面。
她记得街角的那家人,白日里红灯高挂,唢呐声响,他们家的女儿今日出嫁。原本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却要眼睁睁看着叛军屠城,被刀尖逼着臣服。
“今日这叛军来得着实出乎意料了些,不过好在他们还不敢动我们,否则今日出城便难了。”
常洛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的云昭身上。
“你方才是不是又多管闲事了?”
云昭擦手的动作一顿,也没管擦没擦干净就将丝帕扔到了一旁:“没有,帮了个忙而已。”
常洛笑了一声:“我还不了解你?优柔寡断,总有一天把自己也断送了。”
云昭依旧坐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上,语气平淡地没有任何波澜:“太子说笑了。”
常洛好像很有兴致,他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偏头看着她。
似乎是觉得对方脸色不太好,常洛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云昭的目光瞬间就投了过来。
“想什么呢,这也就是本太子大度,要换别人,你敢走神就真的是胆大包天了。”
他扬着眉,大有自得之意。
兴许是相处时间长了,什么样子也都见识过了,云昭并不理会他这臭毛病。
而常洛并没有自觉,颇为无聊地盘算着:“你在暗使司也有一段时间了,回去后搬来王宫吧。暗使司的名牌可以先挂着,等你以后真的够格做我的暗卫了,再彻底脱离也不迟。”
云昭没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然而常洛却笑了出来:“这时候你是要谢恩的。”
他歪头看着对方,想了想说:“看来回去得找个人好好教教你,不然在宫里遇到其他人也这个样子,你肯定会挨罚的。”
说着,他又懒散地靠到了垫子上:“不过学不会也没关系,你是我身边的人,他们必须得避让三分。就拿我的那些皇兄来说,他们都看不上我,可那又怎么样,我才是嫡出,而至于王位,他们也没资格跟我抢。”
当初的云昭对于常洛来说是个出色的倾听者,而如今的她只能算得上是一把比较趁手的刀。曾经他说过,只要云昭立场坚定,永远站在他这一边,他就永远不会抛弃她。
可话虽如此,乌南王室的勾心斗角不比西盛少多少。常洛这样说,也不过是想确保手中的这把利刃不会倒戈刺向自己。
这一点云昭心知肚明,可普天之下她没有丝毫挂碍,站在哪边都是一样过活。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她正式在太子的暗卫名册上提名,正式脱离暗使司数年生活的时候,她心里仍旧没有丝毫波澜。
因为,她的生活并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意味着她从一个刀尖走到了另一个刀尖上罢了。
从她正式提名开始,常洛便着手在西盛设置独属于自己的线报网。这个线报网分布庞杂,而云昭每次只是奉命行事,对朝纲政局丝毫不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