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
“还没出宫,就瞎叫唤什么?本官还不到那程度,无需你们搀扶。”说罢,楚临秋就冷着一张脸推开仆从,自己步履虚浮地下了台阶,连伞都不打,就这么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后面直到严正躲在暗处都看不下去了,这才临时破例叫徒弟抬了顶软轿过来,把人安安稳稳地送到府中才算完事。
楚临秋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得跟没事人似的,甚至还拿叔平也该谈婚论嫁的事出来调侃了下,看得宁伯直皱眉头,甚至担心他下一刻就......果然,在他挺直腰板面带微笑踏进卧寝合上门的瞬间,整个人就毫无预兆地软倒下去。
“大人!!!”宁伯一时扶不住险些随他一同跌倒在地上,待反应过来后就迅速扭头低喝道,“别声张,快把大人扶到床上!叔平!请先生过来一趟!”
“宁伯!云先生、先生戌时见一个人之后就离开了!至今不知所终!小的本想跟给您汇报,可见您为大人的事忧心,也就......”
“混账东西!你这是、你这是要害大人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遣人出府去寻?!找不到人你也就别回来了!!!哎哟,这么烫手!快去打水!!!”
“宁伯!我来!”叔平愣了好一阵子,就在别人的帮助下艰难地架起软瘫在地的楚临秋,把人扶到床上躺下,再急匆匆地跑出门,正撞见去而又返的云微先生,顿时如蒙救星大喊道,“先生回来了!宁伯!先生回来了!”
......
“宁伯,大人这一昏睡,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咱们还按时往廪南送信吗?”
“当然,你把这盒里的东西一并交予小管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唉,”宁伯坐在床边的矮几上不停摩挲着楚临秋滚烫的手背长吁短叹道,“这南边啊......多亏了杜大人与侯爷相互照应,时不时还能飞鸽传书言明近况,否则咱家大人独自留在这京城,指不定要如何胡思乱想呢。”
“您说大人这是何苦呢?为何不与侯爷明说......”
“边儿去!主子的事哪儿就轮得到你乱嚼舌根子了?但也不知是怎么了,老头子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是不是这......算了,但愿来年开春,一切都能结束,侯爷也能平安无事。”
“苍天显灵,佑我众生。”
可是老人家仅存的美好愿望终是落空了。那日他正亲自站在神龛跟前擦洗,就听到叔平从外面带回一个如惊雷般的消息——南戎王携二十万手下席卷而来大肆进攻,已令大岐五万兵马折损过半。在数次正面交锋中,还要多亏了虎威大将军萧岑亲入敌腹,斩杀敌将,才能苦苦支撑到现在。
否则,又要有多少无辜百姓将要惨死在这帮野蛮人的砍刀及马蹄下?
奉朔十七年的这个岁旦,注定寒冷且蒙上一片愁云惨雾,也不知多少大岐将士要在离乡数千里的地方,独自度过将要飘雪的隆冬,连件可以御寒的夹棉厚衣都没有。
就连萧岑自己,都被逼得只能灌些烈酒让身体暖和些——为不出现无谓的伤亡,城内百姓们早在攻城的次日,就被成群结队地“赶”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
也就是说,此处除了守城将士,还真再找不出别的什么人。而一帮大老爷们对于缝制冬衣之事无从下手,也就只能仗着身子强健生生扛着。
第七十三章 为质
“大将军!我们快顶不住了!为何朝廷还不增派援军过来?!莫非真的要我们自生自灭吗?”
“胡说什么?!勿要多言集中精力!!!”混战中的萧岑满脸血污几乎不辨面容,他一面不停挥舞着手中红缨将凶神恶煞的南蛮子挑落马下,一面还要提醒属下不要分心,仔细偷袭,可谓是心力交瘁。
有时他脑海中也会突然闪过几缕想要放弃的念头,但每每念及祖父生前的淳淳教诲,便也咬牙支撑下来了,只是在想到那个人的时候,整颗心都会毫无预兆地抽痛一下。
关于“南戎王现身”及“粮草不足”的事,他早在两月前就已写进战报里,令传信兵快马加鞭送至京城。可不知为何,朝廷至今无有任何回音,便连一个慰问的使者都见不着。
此番做派,倒真像把这数万人扔在南边,彻底不闻不问似的。
更令萧岑感到痛苦及失望的是,楚临秋分明只消一纸调令便可越过皇帝,将各县兵马直接抽来支援廪南,可他却没有半分动作。
你竟......狠绝至此!!!枉费我过去对你的一番真心!!!
萧岑在如此恶劣且孤立无援的状况下,心态难免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不再抱有幻想,反而是悄然滋生了些许真正的恨意。尤其是他再次落入陷阱,与属下们一同躺在山谷里面的时候,这股恨意就倏然到达了顶峰,几乎要喷涌而出。
也正是由于此,他一杆银枪挥舞得愈发带劲,几乎是见人就刺见人就挑,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顷刻间便在周边杀出了一片血路。
南戎武士们见他如此勇猛,均大吃一惊,最后在将军的驱使下纷纷不怀好意地围上来,把主要攻力全集中过来,不仅如此,他们还将原本四散发射的箭矢也都转向同一个方向。很明显,这是要玩他剩下的把戏了。
不过萧岑不仅毫无畏惧,甚至希望那些人放马过来,这样他好大开杀戒发泄心中的怒火。
而大岐那些仅存的万五将士们见主帅尚且如此,也就纷纷被燃起了斗志,不一会儿便喊着口号齐心合力围到萧岑身边替他斩除一个个高大强壮的南戎兵,并将箭矢纷纷挥落。
期间有人受了颇重的伤,但他连吭也没吭一声,只是低头皱眉将深深插在其左肩的铁箭拔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刺入右侧南戎兵的脖颈,再抽出。
那人顷刻间血流如注,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就这么毙命了。
萧岑侧头多看了两眼,面上难得浮现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干得不错。再坚持一时半会,我们就快赢了。”
“大岐的儿郎们!想不想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的家乡!”
“想!!!”
“那都给本帅打起精神来!杀啊!!!杀光他们......你们就可以荣归故里了!!!”
而我......我的“故里”又在何方?这辈子真的有机会活着再回到,那个伴着血和泪,又爱又恨的地方吗?萧岑有些恍惚地想到。
因为萧岑的这几句鼓舞,大岐军士们果真被激出了极大的潜力,不一会儿,那些所谓的南戎勇士就被他们齐心合力砍得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这场恶战眼看就要取得胜利了。
可不料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山岗上居然缓缓出来了一排身着白衫的孩童的身影。那些稚子们无一例外双手都被紧紧捆缚着,嘴里也硬是给塞了一团破布。
“萧岑!让这些人放弃抵抗!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来人面上裹着半块铁罩,只露出鼻梁以下的部位,他音色粗砺难听,仿佛石子在路面划过一般,使得听到的人都浑身不得劲。
这竟然是......南戎大将军史杰·那托!!!
老熟人了。
没想到连他都来了,看来南戎王这回是下了血本了,只是不知......他究竟想要什么呢?是冲着自己来的吗?他也恨自己,所以想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自己?!
萧岑仔细思索一番,发现这种设想不仅合情合理,而且完全很有可能。
“你想做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吗?就是你们岐朝水灵灵的男孩啊!萧岑,从现在开始,本将军与你做个游戏如何?你杀一人,我杀一人,看谁动作快。”
“那托!!!你是个疯子!!!快将那些孩童放了!两军交战是男人的事,却拉妇孺下水,你连做畜牲都不配!!!”若不是怕激怒那头“野兽”导致事与愿违,萧岑真想把他平生所积累的所有骂人的话都喊出来,就像之前对方尹那样。
“对,我那托不是人,就是喜欢残杀妇孺,所以‘君子之道',那都是你们这般道貌岸然的人整出来的把戏!南戎人根本不屑!”话音刚落,他就迅速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刀在离得最近的一个孩童脸上划了一个口子。
那孩子登时弧度极大地左扭右晃起来,虽然萧岑及大岐儿郎里看不清他的面容,也能感受到他眼神中流露出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