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当时答应的好好的,但是陆林安却很难凭借着妈妈的一两句话就和白雀瞬间变得亲近起来,因为这个新来的小孩出门次数实在是太少了,只有屋子里传出来的钢琴声音和夜晚室内泄露出来的银白色灯光提醒着陆林安如今这个房子里住着人了。
两个人第一次说话是在一个月以后,又在外面疯玩了一下午的陆林安回到家,想用院子里的水管冲个凉,却听到房间内传来了抽噎声音,从窗户外鬼鬼祟祟地探出个半个脑袋,想凑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背对着他的白雀坐在一架钢琴面前,而白阿姨则攥着一把木尺站在他的身边。
“啪!”木尺挥开空气的声音吓了陆林安一跳。白阿姨在白雀手心抽一下白雀瘦小的身体就瑟缩一下,却强撑着没有把手收回,任由白阿姨抽满了五次。
“重拍放在哪里?”白阿姨温柔的嗓音听不出喜怒。
“在……十六……十六分音符上……”白雀稚嫩的声音因为抽噎而断断续续。
“再来一遍。”
那时的陆林安五音不全,门外汉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想鼓掌,所以实在是搞不懂都再弹一遍了,为什么还要抽人家手心。
很多年后陆林安和白雀提到这件事,说自己当时看到白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豆大的眼泪水珠子就在眼眶里团团打转,掉一半留一半,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糊了一脸的,样子太可怜了。
说完就收获了白雀一声冷哼:“鬼扯吧你,我背着你你能看到个鬼。别自己哭得天崩地裂推到我身上。”
“……哈哈是吗?”躺在床上玩手机的陆林安打着哈哈想要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
那个时候陆林安脑袋瓜子灵光一闪,跑回家把睡了几个小时午觉的林妈妈喊起来,扯了个慌说白雀妈妈找她有事。
林妈妈迷迷糊糊地去敲隔壁屋子的门,支开了白雀妈妈,而他自己绕着道从窗户翻进了白雀的屋子,把还在练琴的白雀吓得愣了神。
“你干什么?”
白雀这么一下没反应过来,就瞧见陆林安拿起放在一边的木尺,打开钢琴后盖,把尺子塞进去,戳到底,直接一通胡搅,等两位妈妈回到现场的时候,就只剩下满脸震惊的白雀和一地拆得稀碎的钢琴键。
被气清醒的林妈妈冲过来拖到院子里扒了裤子打屁股,中途回家的陆爸爸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老婆生气,拦都拦不住。
“我当时真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这么多年过去了,要说我对你什么印象最深刻,就是你妈打你屁股的样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还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太惨咯,”白雀停下写作业的笔,很认真地思考半天,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陆林安,你说你是不是呆得很。”
林妈妈只是看上去下手重,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陆林安在家里床上趴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穿上裤子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被林妈妈妈压着去白雀屋子里道歉。
“阿姨对不起。”陆林安嘴上和白阿姨道歉,眼睛却往一旁的白雀身上瞟,在被白雀避开视线后也自觉转移了目光。
“慧淑,以后就让安安也跟着你一起学钢琴,这样白雀也有个伴。在你没找到工作之前,你看一百块钱一个小时怎么样啊?”
“来学就来学给什么钱啊?都送了一架新钢琴来了。”
在两个女人讨价还价的几句话中间,陆林安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童年就这样戛然而止,每天要在那张磨人的钢琴凳子上坐三个小时,一遍一遍地练拜厄基础。
“手要这么放,这样手的跨度比较大。”白雀捏着陆林安僵硬的手指摆成正确的模样,见陆林安怎么也摆不对,只能再给他做了次示范。白阿姨找了个音乐老师的工作,教初中生唱歌,平时上课就让两个小孩在家里练琴。这本来是大好的偷懒机会,白雀却一点不懂变通。
“错了,不是这个音。你弹慢点,不要这么快,”白雀将他弹错的地方又弹了一遍,“你再来一遍。”
憋在白雀家里练了两个月的陆林安实在受不了了,找了天上课的时候偷偷从家里溜出去了。
“安哥啊,那么高雅的东西你学的来吗?”胖月半给逃出牢笼热了一身汗的陆林安扇着小扇子,再递上王一帆跑腿买来的冰镇可乐。
“学学不就会了。”陆林安将闷了一口的可乐放在花坛上,在空中摆了个弹钢琴的姿势,煞有其事地弹两下。
好久没见到陆林安的几个人兴奋地搓搓手,商量着干脆去游乐场玩个痛快,或者去看看新开的电玩城进不进得去,没吵出个所以然来,偷溜出来的陆林安就被白雀逮着了。
“妈妈让我喊你回去上课。”白雀汗流浃背,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看样子是让他一通好找。
“就是你老是缠着安哥,害得安哥不能和我们出来玩的吗?”一众人看到白雀那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将白雀团团围住,上下打量。
“你们别吓他,”陆林安连忙从栏杆上跳下来,揽着白雀瘦弱的肩膀,隔开和他离得最近的胖月半,“你和我们一起玩呗,就当没找到我,玩一会我们就回去?他们都是我好哥们,不会和白阿姨告密的。”
“不可以。”白雀摇摇头,拉着陆林安的手腕,把他往回拽。
“好吧,那么办法了。”陆林安对着一众苦瓜脸的小伙伴耸耸肩,将他们安哥安哥的真切呼唤丢在身后,反过来推着白雀的后背一通小跑。
“又要我帮你弹钢琴吗?”
“是你自己想弹。”白雀跑得有点上气接不上下气,说话有些不利索,但好在口齿清晰,陆林安倒也听得懂。
“好吧好吧,我好喜欢弹钢琴啊。”陆林安跑着,张着嘴,让风灌进他的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喊声,为了发泄不满也为了好玩。
小学时候空闲的时间多,等两人升上了初中,就没办法像之前那样一练就是一下午了,白雀练琴的时间延长到了晚上,经常陆林安已经准备洗洗睡了,白雀还在房间里练琴。
经常等到家里人都休息了,陆林安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间门将球鞋从客厅拿进房间,扔出窗外,踩着书桌翻身出窗,再跑到白雀屋前敲两下窗框。
我来了。
坐在钢琴板凳上的人似乎早就习惯了陆林安的到来,往旁边挪了点位置,给陆林安腾个座。
“怎么还在弹。”陆林安一边压低嗓音一边将羽绒服脱下来,罩在白雀腿上,大冬天的,白雀家都不舍的开空调,手脚冻得冰凉的,还坐在那里弹钢琴。
“李斯特的谱子好难。”白雀将羽绒服拢得严实了一些,指出卡壳的那一段乐谱,又试了一遍,结果还是卡住了。
“那你踩踏板,我帮你踩。”陆林安说完就踩着踏板不松开。
“投机取巧,我妈妈在隔壁能听得出来的。”白雀拍开他的脚,不让他捣乱。
“我帮你弹,你歇会。”陆林安又往板凳中间挪了挪,和白雀贴在一起挤了一会,才看到白雀妥协般将摆在琴键上的双手插入羽绒服的口袋里。小学的时候两个人就这样,白阿姨给白雀安排的弹琴任务太重了,白雀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陆林安就悄悄潜入他家帮他弹,白阿姨在隔壁备课也听不出来,这样瞒天过海好几次了,从来没被发现。
陆林安弹琴肆意,但也不会出格,和每个音符都能做到精益求精的白雀不同,他的每个音都是堪堪落在节拍上,看他弹琴,就好像是看一个走钢丝的杂技艺人,稍差半厘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你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汗,直到他收音,才回过神来,因为他自由,音乐也变得灵动,甚至迎合着他的指尖动作起舞。
一曲收了,有股温热缓缓贴上陆林安的胳膊,是白雀倚上他,枕着他的肩膀,虚压着,脖颈那里毛茸茸的,却感受不到什么实际的重量。
“继续弹。”他听见白雀这样说道。
“明天去我家?”白雀的体温让陆林安有些走神,让他也轻靠了上去,翻翻乐谱,换了首简单点的,免得错误百出把白阿姨引来了。
“我妈妈明天在家,我不想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那周末来我家玩?妹妹她好想你,上次还到处找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