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走在前面,陆林安亦趋亦步地跟在他身后。
“我是要回宿舍。”
“我去你宿舍楼下打地铺。”
“你不洗澡?
“你给我接盆水?”
“陆林安,你是不是有点黏人啊?”白雀愤怒地转过身来,却被陆林安顺势揽进怀里,两人身上的泥块因为冲击力掉了一地,夏天都穿得很是单薄,两具温热的身体狠狠地碰撞在一起,白雀想要将陆林安推开,却被陆林安掉在他肩膀的泪水烫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好想你啊。”是陆林安带着哭腔的叹息,这三年里被丢下委屈全部都蕴藏在其中,陆林安右手受伤只能用一只手抱住白雀,白雀大可从他怀里钻出来,最终还是心软了,伸出手去环住了陆林安的肩膀,纵容他再一次倚靠着自己。
陆林安就是这样被白雀惯了十年。
☆、第十二章
白雀还记得自己为陆林安怦然心动的瞬间,在他第一次偷偷潜入自己家里,帮自己弹钢琴的那天晚上,白雀轻轻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懵懂的情愫就在这时悄然发芽。
习惯是一种慢性疾病,会渐渐摧毁还处于沉迷其中的人,白雀为陆林安心动的时间太早了,十年朝夕相处,白雀喜欢他早就如同呼吸一般平凡自如。
没有人能代替自己在陆林安心目中的地位,也没有人能代替陆林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分开两个人的间隙产生于初二的那一年,少年文化宫曾经举办过一次钢琴比赛,一个很有名的钢琴家是评审,妈妈很重视这次比赛,她希望这位钢琴家可以看到白雀身上的天赋。
妈妈很早就替白雀报了名,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为这次比赛做准备,坐在白雀身边看着他一遍一遍地练习她选定的钢琴曲,压力过大的白雀在比赛前几天紧张到躲在厕所里干呕。
陆林安在厕所外面听着他痛苦的声音,也跟着去报了名,好让白雀不至于孤单一人面对。
白雀是奔着名次去的,陆林安是去陪他的。
但是弹琴的导师却看上了陆林安,在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的深思熟虑后,将橄榄枝抛向了正挂在白雀身上捣乱的陆林安。
那一瞬间席卷白雀的并不是失望,反而是一种卸下了浑身重担的轻松感觉,他长舒了一口气,心情愉悦地替陆林安鼓掌,导师是个很有眼光的人,陆林安在音律上的天赋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但是在回家的路上,白雀的每一步都变得很沉重,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妈妈。
妈妈在听到他落选后,并没有责备他,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儿子的能力,她拥抱着他,安抚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在听到第一名的桂冠是被陆林安摘走了之后,妈妈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白雀一直知道妈妈不喜欢陆林安,因为妈妈嫉妒着林阿姨,她深爱着她,也疯狂地嫉妒着她。
妈妈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亲手打拼而来的,这份不愿意低头的性子折磨了她一辈子,也摧毁了她最珍视的和林阿姨之间的友谊。
林阿姨在妈妈最困难的时候接济了她,她是妈妈最感恩的人,但是妈妈却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馈赠,她想永远和林阿姨保持着平等的友人关系,她夜以继日的工作换来了以往的平等,却也生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这根本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白雀和陆林安也即将陷入这样的死循环。
她的儿子白雀倾尽全力适得其反,林阿姨的儿子陆林安吊儿郎当却收获颇丰。
白雀知道妈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白雀心疼自己的妈妈,却也毅然决然和她走上了相同的道路,寄人篱下让他永远处于被扔下的恐惧中,哪怕陆林安从来这样想过。
他处于一种被撕裂的状态,一半属于自己和妈妈,兢兢业业地谋划着未来;一半属于陆林安,沉溺于没有变化的现在。
也许是妈妈的态度让陆林安有所察觉,也许是陆林安不希望白雀夹在妈妈和陆林安的间隙当中生存,又或许是陆林安永远不想和白雀成为竞争关系,就算只有妈妈一个人认为他们两是竞争关系。
钢琴家的垂青被陆林安拒绝了,他想把机会让给白雀,这种退让令白雀无所适从,甚至是羞愧而无地自容。
陆林安在那之后放弃了钢琴,钢琴唯一能慰藉白雀的地方就消失了。
在他放弃钢琴的那一刻,白雀就意识到,自己和陆林安之间的分别,已经无法避免了,他必须沿着妈妈规划的路走,陆林安却没办法再陪着自己了,他开始陷入无限的焦虑,对未来的惶恐,对与陆林安分别的不舍。
一边是必然要分开的未来,一边又是白雀对陆林安怀抱着的微小希冀,在白雀的潜意识里,还是更倾向于相信陆林安不会轻易和自己分开。
陆林安没有任何动静,他不知道白雀有多急切地想要扩大这份希冀,想捅破青梅竹马这层窗户纸,白雀不敢先踏出这一步,也不想逼迫陆林安为自己做出妥协与牺牲。
这一点点微小的希冀,在妈妈被查出来胃癌的时候破碎得干干净净。
母子两借口要去集训,离开居住了九年的大院,他们没有向林妈妈求助,也没有告诉陆林安。
为了治病,妈妈这几年存下来的钱全部都扔进了填不满的深坑。妈妈的家人早就和离经叛道的妈妈断绝了关系,妈妈不愿意向他们求助,好在白雀的父亲一直默默地支持着母子二人,他请了年假,来照顾自己的前妻。
妈妈的病越来越严重,最后只能躺在医院的床上休息,白雀想留在医院照顾她,却每一次都会被赶回琴行集训。
高二元旦前的那一个星期,白雀被妈妈喊到床前,这个好强的女性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了,鼻子里插着透析的管子,连坐直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雀,妈妈对你一直很严格,是因为希望你有不被别人挑选的人生,但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白雀,你真的喜欢弹钢琴吗?”妈妈如今说这样的一串话都已经很费力了,断断续续,逻辑却依然清晰。
“喜欢。”白雀对着妈妈撒谎了。
在听到满意的答复后,妈妈欣慰地对着白雀微笑,阖上了眼睛躺在床上休息,没什么力气再说些什么了。
白雀的妈妈是自杀的,在那天晚上,在医院的浴室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安静地睡在水中,这个不愿意服输的女性连死亡都要紧紧攥在手里。
白雀总是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对妈妈撒谎,没有欺骗她,大大方方的告诉她自己讨厌钢琴,妈妈或许就不会心安理得地撒手人寰,白雀是她生命中唯一的重心,当妈妈以为他的未来一切安好时,就已经没有了执念。
这三年里,这种扭曲的愧疚感一直压在白雀的心头,让他没有办法喘息。
妈妈的后事是由父亲处理的,而白雀被父亲接走了,走得并不洒脱,他是落荒而逃,丢盔弃甲。
他的父母,陆林安的父母最后都分开了,被不同的人生方向;被变质的爱情;被死亡,他和陆林安以后又会被什么分开呢?
他连和陆林安说再见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妈妈的逞强,还有自己的焦虑,白雀太过悲观,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支离破碎的未来。
他不想放弃钢琴,但他只要一看到琴谱,一打开钢琴键就会无法控制地干呕反胃,指尖也像是失序了一般地疯狂颤抖。
他也不想离开陆林安,但他们分别已经注定了,早晚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分别才是人生的常态,白雀和陆林安都在经历着失去与分别,他们都在被撕裂的间隙中寻找平衡,他们都需要重新开始的未来。
白雀放弃了音乐特长生的道路,考去了新的城市,认识了新的人,将住在大院里等待着陆林安的那个自己永远留在了过去。
从初二到大二,白雀做了整整六年的心理建树,一直在说服自己能够习惯没有陆林安的生活,结果再一次见到陆林安后就被火速推翻,完全不受控制地被陆林安的节奏带着走。
也许他在这六年里,也一直在期待着,陆林安能找到自己。
白雀难得从平和的睡梦中醒过来,准确来说是被吵醒的,陆林安在浴室里洗澡,估计是刚洗好,拉开了浴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