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鼻满腔皆是江潭肌骨间散出的凌冽雪气,心底的火渐渐扑熄了。那沉黑铁块也融作一波春水缱绻,破冰碎霜,逆潮而荡,袭绕着眼珠流转不息,似欲决堤而出。
眼眶酸涩不堪,这便再也管不了旁的了,哪怕下一刻直接被老伯揍掉一颗牙,他也要这么做
——先于心中决意之前,左手已伸了出去,迎光而上,直至碰到了江潭的脸颊。
江潭正凝神揉着小徒弟脑侧大穴,未料这就被掌住了脸。略略一怔,那带着薄茧的拇指便抵着自己唇窝摩挲起来。
正不知所以,怀中少年蓦然抬腰而起,朝焐得温热的下巴尖啄了一口。
极轻极淡,一触即逝,却软得不可思议,烫得异乎寻常。
这触觉似曾相识。江潭一时莫名,又有些想不起来了。
席墨已放开他,重新躺了回去,唇边挂着一缕餍足的倦笑,“师父,痒不痒?”
又龇着虎牙,着意道,“真是的,你还是一点点防备心都没有。”
江潭用指尖碰了碰下颌,颇觉无奈道,“闭眼。不要乱动了。”
“好,都依师父的吩咐。”席墨合了眼帘,心情倏而好得出奇,又不知死活地哼唧了两声,“哎呀,老伯的牙是不是要酸掉了。”
前头就传来重重的冷哼声。
“您可要注意,别中了我的毒计啊。”席墨道,“不战而落人之齿,岂不妙哉。”
“闭嘴!再叽歪一句,我现在就给你丢下去!”
席墨就闭上嘴巴,不说话了,只笑眯眯地弯了双臂,恰将江潭那把腰环个正着。他手指头不安分地动了动,又睁了眼,同江潭做口型道,“师父,头发又长啦。”
“席墨,再动头好不了了。”
“那我宁愿好不了了。”
“……”
“开玩笑啦,我不动了不动了。”席墨缩了缩脖子,又偷偷往人怀里挪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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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啧(按收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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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什么玩意儿?!(砸收音机)
第81章 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席墨窝在江潭腿上,只觉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沁着醉意。他被人按得晕晕乎乎,却怎么都不肯真正合眼歇个一时半刻。这么将江潭结结实实搂个满把,他每一根骨头都化作羽毛,轻飘飘浮在半空,再着不了地了。
怕是煦风一起,便要如雪逢春,悉数融在这片彻骨暖意之中。
席墨舒服得足心发麻,靴子尖在脚踝边蹭了蹭,啊呜一口咬住了江潭的衣带。
浑不觉那摇摇晃晃的破车已停在了竹院前。
老伯的声音就没好气地从头顶传来,“下车,赶紧的!”
席墨叼着那带子磨了磨牙,这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转头微笑道,“多谢老伯送我一程。”
又揪着江潭袖口,软声细气道,“师父的手果真治我的病呢,这不,头一点儿都不痛了。”
“好。”江潭颔首,“你去罢。”
席墨没动,“师父留在这儿等等我吧,我想同你一起回去。”
江潭抽回袖子,“我同老伯一起走,剑谱还没画完。”
席墨就不开心了,伸出手去,重将那截衣袖扯了回来,“师父这么赶时间的么。”
“唔,第六式就要完成了。”江潭道,“好了,放手。”
席墨乖乖一笑,松开指头,“师父画得还挺快啊。距离上次见面,才过了不到两月,这下两式就都出来了?”
“不算快,上次第五式还差一点画好。你若晚几日走,也能看见了。”江潭如实相告。
席墨心中一动,即是脱口而出,“一千面山壁都抄完了吧。”
“嗯,原件都存在柴园了。你若感兴趣,可问老伯借取。”江潭淡然相应。
席墨眼底落了灰影,“那师父就走吧。我一会儿再去找你。”
“你要去哪儿?还想找谁?”掌门一推院门,扬声笑道,“呦呵,我说今儿怎么来得快了许多,这是打哪儿劫的车啊?”
就看见车头一脸憋闷的老伯,车上容色平静的江潭,及车旁满眼不快的席墨。
“哎,来得早不如赶得巧。三位与其围车漫谈,不如进来坐坐。”掌门摸摸山羊胡子尖,迎面接过老伯一记冷笑。
“掌门果真是有急事寻人。怎么,还要坐一圈泡壶茶叙叙旧吗?”
“得,看来这茶喝不成了。”掌门惋惜摇头,“不过待会儿咱恰巧一路,老伯不兴等我们乖乖,也要等等掌门人不是?”
又着意保证道,“小江先生啊,事儿说完我立马出来,最多耽误你一刻时间。”
江潭就点点头。
席墨瞪大眼,“哇,师父你好偏心。只等掌门不等我么?”
掌门将人一兜,几乎是拖了进去,“哇,乖徒儿你好偏心,有了师父连师尊都不兴叫了么?”
席墨看着竹门在眼前合上,轻哼一声,表示不满。
掌门不管不顾给他丢在指星木下,手掌一翻,“东西拿来。”
席墨站稳了,自将孤明碎片妥妥递上。
而掌门阖眸,云袖宽摆即同那两条龙眉一并招摇起来。
顷时之间,风声穿过繁茂枝桠,呼啸而至。
席墨屏住呼吸。不消片刻,掌门就睁了眼来,却是蹙眉喃然道,“不在么。”
他瞅瞅席墨,叹了口气,“乖徒啊,你可知我为何急着传你回来?”
少年尚未张口,已自个儿接了话去,“前一阵子,我梦见天地间升起仙人出世的吉兆。而开眼之后,收到的却是接连不断的噩耗。当时真恨不得再倒回去,闷头睡它个百八十年啊。”
席墨点了点头,很是理解。他自云中传回鸢城后,甫一上榻,即是倒头不起,仿佛在那梦乡里溺得够久,就能生出另一种使人欢喜的团圆收场,来将这过于灰暗的现实全然取代了似的。
可人不能永远活在梦中,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
掌门眼中映着一树夭矫颇黎色,彷若太息道,“这般蹉跎许久,直至清明后夜,我突发奇想着来此处转转,结果就瞧见了异象——你看,这指星木所有的枝条,全部指向了一个位置。”
席墨一怔,仰头顺着那些指向一致的剔透枝干眺去,登时头皮发麻。
此刻天光与日同生,所以他能清楚看见,一颗炽亮的白色星辰,正在地平线尽头闪耀。
那是应真君诞生而出的大启明星。
“我的梦,不假。连丞似乎在散魄那时,恰巧破开了心结。”掌门沉声道,“我听凌老二说了云中之事,以为他的魄收在孤明剑里,仰晴有所觉察,才会舍命保下来。”
席墨不由楞然,“可您方才的意思是,师兄的魄不在剑中么?”
“是啊,里头冷冰冰、空荡荡,同为师的胸口一样啊。”掌门掂了掂剑刃,挤出一个哭脸。
席墨:……
掌门就咳了两声,“若能以魄为引,去鬼界搜魂也会轻松许多。毕竟现在那边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为师便只驱魄前往,亦是不可贸然久留。”
席墨想,是了,魄承载着生者的记忆。无魄之魂,便是寻了回来,大概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
掌门抬首,亦望向那颗即将散去辉光的晨星,“使命未尽,竟使薪火将熄。本想着自罚一杯桃花酿,转头发现当初同誓之人已不足以尽觞,掌门人好伤心哪。”
“师尊,蓬莱的桃花,春冬皆开,四季不败。我们还可以等。”席墨道,“若等不来,就去鬼门旁,遥相对坐,死生共饮。毕竟鬼门只隔生死,不隔约定。”
“好!”掌门当即抚掌,眼底流光,“好一个隔生死不隔约定。”
“尚有一件事未同您说。”席墨就道,“借师尊吉愿,弟子已经入境了。”
掌门目露欣慰之色,“可好,总算有一件值得为师开心的事情了。”
顿了一顿,自絮絮起来,“你大抵也是听过的。为师收徒素来只有一个要求——非绝品根骨不收。所以啊,搁了这么几百年,总也收不到徒弟。”
谈及此处,便不住扬起唇角,“仰晴算是例外。因着刚入派时,她听说我是掌门,就笃定表示要我这个师父了。那我当然受宠若惊,断然拒绝啦。而后连丞便道,若是这一个不收,那他两个都不会拜我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