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愣了半天,终于,棋子掉在棋盘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放我回去?即便要死,我也要和母亲死在一起!”“你死不死,和我没有关系,我留你,是因为你那二叔还没来赎你。你是我的战利品,焉有随随便便送回去的道理?”寇严起身,往书桌的方向走去,不再看他。
“你……你……”孙绍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是往常,小少爷的脾气,怎能容得别人当面说自己是战利品?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从乳母的口中知道了全部。
钱鲁氏一边哭一边掏出原本要等到小主人成年后才可以拿出来的血书,对他说着一定要记住母亲的话,好好活着,有朝一日母子相聚。八岁的小孩,怎能怎能经受如此打击,当场一病不起,噩梦连连。最后,还是钱鲁氏来求寇严,请了医生给他看病吃药,不久前才把他的小命捞回来。
寇严不去管他,也不见他,今天是他自己上门求见。寇严看了看他的脸色,放下手上看了一半的公文,要他陪自己下棋,期间一言不发,不问他来干什么,不与他交谈。
现在,听见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寇严暗自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还是冷淡的样子。终于,孙绍忍不住了:“我……我要回去……你放我回去……”
“你死心吧,我不会放你走的。”寇严扔下这句话,继续埋头工作,不再理他。“你,你不是说,只要二叔来赎我,你就放我走的吗?”孙绍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了:“奶娘说,二叔要害我,要害我娘,我,我,我不相信……我……”
“……”寇严再次放下手中的竹简,望向孙绍:“你的那些家务事,和我没有关系,如果可以,我也想用你去换一些物资,弥补我的损失。这样说,你听得懂吗?”“那你为什么不……”孙绍想反驳,话忽然断了音,低下头,脸色扭曲。
他不说话,寇严垂眸继续工作,气氛一直都僵持着。直到寇严偶然伸手去拿手边的茶碗,想要喝口水,放到嘴边却发现杯子早已空了,想也没想就吐出一句:“给我倒水……”
屋子里除了孙绍没有别人,平时寇严办公的时候,瑶琴都是在外面候着的。她自己倒茶,自己研磨,不喜欢别人伺候。但是,今天孙绍就在近前,于是就来了这么一句。
对面孙绍完全没有意识到寇严是在对自己说话,所以他下意识地左看右看,发现房间里没有别人之后呆在当场,忘了该怎么反应。寇严等了许久,对面没动静,抬眼看了看孙绍,看他左顾右盼,长叹了一声,想了想,站了起来。
孙绍愣愣地看着寇严绕过自己,走到门边:“瑶琴?”外面瑶琴慌忙应声:“奴婢在。”“倒壶水来。”寇严轻声说。“啊,奴婢该死,奴婢马上就去……”瑶琴匆忙告罪,脚步声渐远。
寇严从门边回来,再次路过孙绍身边,眼神都不带往他身上飘的,仿佛他不存在一般。孙绍再次咬唇,这辈子没干过伺候人的事儿,但寇严的漠视让他的脸火一样烧起来,跺跺脚想要离开这里。转过身,手搭搭到门上却又顿住,回头看向寇严,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没看自己。
小少爷又羞又恼,重重地哼了一声:“本少爷才不要做你的仆人!”寇严头也没抬:“你是俘虏……”“不是!”孙绍受刺激一般地尖叫起来,豁然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寇严面前,隔着桌子企图“俯视”她:“我不是俘虏!”
寇严眼皮子一翻,定定地望着他憋红的脸,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来人!”门外侍从立刻开门,孙绍红着眼:“你……我……我……我不是……”寇严瞥了他一眼:“去,把请马曹掾过来。”
可怜的小正太,现在才想着要学乖,已经来不及啦……
第130章 服软了
侍卫喏了一声,又将门关上了。孙绍本以为寇严会下令把他抓起来,结果却不是,紧张过后的脱力让小孩差点站不稳,直到门又被关上才回过神来。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自己什么都不是了,对面的女孩,可以主宰他的生死。
认定了这一点后,小家伙好似绝望了一般委顿在地,用手捂着脸,轻声啜泣起来。这时,门外又有脚步声,瑶琴在门边说话:“小姐,水来了。”寇严看看地上的孙绍,开口道:“拿进来!”
门被打开,瑶琴捧着陶壶进来,正好看见孙绍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小丫头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给寇严的茶碗里注满水,再把壶放在矮桌边的茶盘里,做完这些事,她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寇严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继续看竹简:“去洗个脸再过来。”眼角的余光瞥着对面的人倔强了一下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寇严烦躁地蹙眉,哎,真是惹了个小麻烦。相比这位小少爷,当年的邓艾是多么乖巧懂事!
看看孙绍,想起邓艾,如今的邓艾在老师的教导下越发显出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大气,寡言少语体现在他的身上,成了务实可靠的优点。想起前段时间她观摩了邓艾与马谡的一场兵棋对决。
只三个回合,马谡便被杀败,面露颓色,而邓艾却从头到尾神色冷峻,不悲不喜。寇严看在眼里,喜在心中。让他跟在老师身边,而不是自己学习,真是太正确的决定。只是,邓艾还是太小了。
然而,一样是孩子,一样是九岁,邓艾和孙绍一比,寇严觉得那是天堂和地狱的差距,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一样是没爹的孩子,一样吃五谷杂粮长大,怎么会一个长成了小英雄,一个长成了小狗熊?
有那么一瞬间,寇严兴起了改造孙绍的心思,但是下一秒便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嗤之以鼻:他长歪了,关我什么事?
胡思乱想的寇严被马良的求见惊醒,她把马良找来,是想问问秋收的情况,因为治河的原因,长沙郡大部分的劳动力都被征调了。眼看着秋收时节已至,光靠老弱妇孺怎么行?因此,寇严下令暂缓治河的脚步,先保证秋收。
本来这事儿应该是找从事马静的,奈何马静为了更好的监督管理,天天忙在工地上,不在城里。所以只能把马良找来。
听见马良到了门口,寇严立刻将他叫了进来,两人开始商讨民生大事,却不知外面孙绍乖乖地洗了脸,乖乖地来到了书房门口,却被侍卫挡住了:“太守大人正在议事,不见客。”“我不是客……”孙绍下意识反驳,话说了一半却接不上了。
他不是客人,是什么呢?是自己人?肯定不是。是什么?俘虏两个字猛然闯进他的脑子,他一下子觉得浑身冰凉。我不是俘虏,他默默对自己说,然而,除了俘虏以外,他好像没有其他的身份可以用来自称了。
奶娘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父亲的儿子,尤其不能让江东的人知道。所以,不能说。但除了江东小少爷之外,自己还是什么呢?纠结来纠结去,小家伙颓然地发现,还是只剩俘虏两个字。
颓丧的他如斗败的公鸡一般,低头耸肩对着紧闭的门站在那里。边上侍卫不认得他,以为他是太守大人从建昌带回来的“小朋友”。阻拦了一下之后也没对他不敬,由着他在门口站桩。
直到里面的人将门打开,马良从里面走出来,迎面撞上了孙绍。马良愣了一下,这个人不认识,但能站在这儿的,肯定都是有身份的,故而季常很有礼貌地朝着他躬身一礼。
孙绍正在失落中,忽然人家给他行礼,良好的家教让他立刻肃容还礼。却发现眼前的人完全不认识,心里想着大约是长沙的官员,脑中充斥着“俘虏”二字。小少爷的脸红了,破天荒地主动退后了一步。
门打开着,寇严就在堂上坐着,抬眼便可看到外面,她当然看见了孙绍和马良的互动,当下出声:“你来了?进来吧!”孙绍脸色一白,头一低,快步往里走,与马良擦肩而过。马良狐疑地朝孙绍的背影瞥了几眼,心说这孩子刚才还挺好的,怎么如惊弓之鸟一般?
孙绍回到屋里,再次见到寇严,他只觉得抬不起头来,嗫喏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寇严见状只当没看见,抬手拍拍桌角:“过来!”
这一次,孙绍没有再违抗,乖乖地站到桌边。低头认错状。寇严轻笑了一声:“坐下!”小家伙的脸腾地红了,默默跪坐下来。“替我研墨。”寇严眼睛看着竹简,随口下了一道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