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的房门传来几声巨响,美国猜测那人是在用军靴之类的厚底鞋踹门。
“你不是说你在白宫吗!结果推特上的照片是假的,连所有定位都是假的!你的那点撒谎本事,都用在这些玩意儿上了吗?”
英国又踹了两脚门,而后开始疯狂地按门铃,边按边嘶吼着,
“该死!外面超级热!快让我进去!”
美国摸索着解锁手机。
果然,门外这人在短短一天时间内给他打了近百个电话。他顺手看了眼气象预报:斯特朗城,毫无悬念的大晴天,98华氏度(约37摄氏度)。
他听着屋外英国沙哑的吼声,望了一眼中央空调早已因年久失修而坏掉了的通气口,心想或许大草原过于干燥的气候,着实对这位习惯了潮湿环境的岛国不太友好。
“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躲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不是喜欢热闹吗?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你要和野牛过生日吗?为什么要这样躲着我……”
英国剧烈地咳嗽着,他肯定是累极了,所以声音才那么快地弱了下来,
“我给你带了甜甜圈,你不是总抱怨中部没有你最喜欢的那家店吗?我在肯尼迪机场转机时买的,虽然现在糖霜估计已经化了…你在吧?”
美国默不作声。
“…你最好在里面。因为如果你不在这儿,我也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了。”
英国将甜甜圈放到一旁,脸颊贴着滚烫的门板,期望能从缝隙间嗅到一丝属于美国的味道,但他满鼻腔却只有野草被高温曝晒后的焦糊味。
“加拿大很伤心。自从那次世界会议之后,一直都很伤心…”
“你知道吗?二月初的时候,他准备了一桌子的点心和汽水,期待你能陪他一起看超级碗,就像往年那样。可是你没有去,你连他的邮件都没回,好像他真的不存在……”
英国的声音气若游丝,美国不得已只好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往房门走去。
他静悄悄地贴在门边,刚好听见了英国的一声轻笑,是被他气到无奈时才有的那种:
“你还记得从前,你偷吃光了他为过冬储备的零食,还把他家篱笆给踩烂了的事吗?哦,上帝,他哭得比那时候还惨呢!但他还是和那时候一样,一句你的坏话都没有说。一句都没有……”
“你对他做过那么多混蛋事,可他还是每天都在为你祈祷,祈祷你的痛苦能减轻一些,祈祷你能早日找到方向,就连昨天他过生日都没忘了你……”
英国吸了吸鼻子,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是他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你需要我,可是我…我却越来越怀疑这点。”
“不如说,其实我早就意识到了,你并没有那么需要我。挺蠢的吧,就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我居然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还这么多年,每到你生日都…”
“混蛋美国!你要是在就快点开门吧!这倒霉地方真的热死了!”
英国喊完感觉嗓子发紧,只好仰起头苦笑了一下。
他的咳嗦终于止住了,但嘴里潮湿的血腥气仍让他很是反胃。
“我总感觉你在我身边。”
英国看着天空说道。他过于笃定的语气,让门另一侧的那个人止不住地颤抖,但他却并不知道这些:
“可能因为,我已经习惯你在我身边了吧?从初次见面到现在,每次我伤心难过,觉得累到快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你都总是能突然出现,真奇怪,你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条赶不走的大傻狗,每次把你扔了都总是能自己找回来!真是见鬼!”
英国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比喻和内心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但他猜想着,如果美国真的就在门后,如果美国真的听到这话后被气得夺门而出的话,脸上该会是多么滑稽的表情,于是咯咯笑了起来。
笑够了之后,他怔怔地望着四周一望无际的黄绿色草原。
这里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荒凉的?
英国想起美国第一次带他来草原上看野牛的场景,那时他牵着他的手(当时那孩子的手掌还又小又软,完全不像现在这样),那时这里的每一根野草都那么生机勃勃,每一抔泥土都让他也像个孩子般兴奋不已。
可归根结底,这里本来不过就是片草原而已。
什么都没有。
如果那个人不在这里的话,这里分明就什么都没有——毫无生机,只有令人窒息的孤独。
“可我却总不在你身边,”
英国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这个姿势实在不利于降温,他感觉汗液正大滴大滴地顺着自己的额角滑落,
“每当你最无助的时候,好像也并不需要谁在你身边……”
“真是的,你这家伙明明平时粘人得很,一到我以为你差不多该需要我的时候,又总是推开我,一遍又一遍,现在也是如此……”
英国说完,还是没有听到屋内有一丝动静,忽然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笑。
他抬起头来,望着远处蒸腾着热气的地平线,太阳穴一瞬之间开始狂跳不止。他不知该如何压抑这股邪火,只有歇斯底里地吼道:
“够了吧你!这样有意思吗?你就一定要逼着我说出来吗?那好,美国,我告诉你——你让我非常生气!不仅仅因为你最近的恶霸行径,还因为我一直非常嫉妒你!”
“凭什么?凭什么上帝那么爱你?凭什么明明你从出生就已经活在超简单模式了,居然还能轻易找到作弊的方法?凭什么我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却还是…这根本就不公平!简直太不公平了!”
“如果我是你,如果我能坐到你现在的位置,绝对半夜做梦都会笑醒!正义?原则?别开玩笑了!都已经是世界的绝对霸主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可凭什么你明明得到了所有国家梦寐以求得到的一切,却还是不满足?你就非要这么贪婪吗?世界都是你的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英国失控地宣泄完情绪,四周却依旧只有一片寂静。
那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寂静,好似一盆冷水直浇到他脑袋上,让他感觉彻骨的寒冷。
“为什么不回答?哈,你觉得我很丑恶吗?没错!我那天不反驳你,就是因为我和你的上司们没有什么不同!我同样不择手段也想到达你现在的位置,牺牲他人也要让自己站在象征荣誉的最高点!
“之前我们聊过生命的意义,对吧?你总是那么义正言辞、大义凛然,总是让我觉得自己很不堪,所以我…我根本不敢跟你承认,可现在你也差不多该看清我了…”
他握起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在了肉里,
“——击败对手,站在顶峰。那就是我的责任,是我生命的意义!”
“是你不该信任我。其实八年前,你带我去那个实验室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能不能利用这些来…可你却非要那么信任我,你对我而言又实在太……”
英国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抓起了装甜甜圈的纸袋,感觉到嘴角正有咸热的鲜血流出。
他吞下一口血水,将牛皮纸袋紧紧地抱在怀中,似乎在指望它能代替门后那人的拥抱:
“无论如何,现在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咱们都正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远。”
“美国,我知道你不愿意自己的研究被用来做这种事情、不愿意精神控制任何人,我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更不是你期望看到的…我知道你现在很消沉……
“你爱信不信,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从没想过要指责你(I was never meant to judge you)。就算我不赞同你的想法,也决不会将自己的欲望强加到你身上,因为…
“因为你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你觉得痛苦的话,那这一切就什么意义都没有,对我也同样什么意义都没有…”
英国被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这些话吓了一大跳,但他却在同时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所以,你不用再瞒着我了…我知道你我的上司们正在筹划着什么,我知道你又为了我跟你家上司大吵了一架。我什么都知道。”
他说着向后倚在了门板上。
他幻想着那人也正倚靠着这扇木门,幻想他正和他的后背相贴,幻想着他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这幻想是如此美好,让他感觉连胸中原本难抑的孤寂都变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