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手里的石子。
“……”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里，然后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会……就会心情好上许多。”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其实我更想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会不好。据我所知，他没有什么心情不好的理由吧？
“……这里的风特别平静，特别温柔。而且虽然是小水塘，却没有那么的腥臭……这是个活的小水塘。”
“我也是活的沈友臣。”
他把小石子扔到水里，掷出一小圈的水波纹。
他看我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看玩笑的说，“……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里蚊子很多，我在这里，感到被蚊子非常的需要。”
啊……？
我和沈友臣大眼瞪小眼。
沈友臣看了看我，又放弃似的转过头去。
“……逗你的。”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我甚至不记得她是什么样子。我猜想的话，大概也是想湖水女神那样的吧……”
我静静听他说，没有问他湖水女神是什么。
他说了两句，转头看我，“……我都不知道你父亲是什么样子的人，和我说说怎么样？”
他脸上停了一只蚊子，我没和他说。
我转回头，看那水面。夜风从水面刮来，湿润又温柔。……湖水女神吗？
我考虑了很久，要不要说，该怎么措辞。
我发现，我愿意和沈友臣这家伙讲。……也许是这里太安静，太平静……而我太久没有被人专注的倾听了吧。
最后我开口说，最开始，他是个很好的人……
我一点一点的回忆，一点一点的复述，一点一点的讲出了一个冗长又曲折的故事。
我把那些快乐的慢慢的讲清楚，把那些痛苦的，也慢慢讲清楚。
而沈友臣只是在那里默默的听。我有时候感觉不到他在我身边，我是在给这一片小水塘讲，是给这一片天空讲，是在给……我自己讲。
我说完之后，自己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是这样吗……
我在想。
我都快记不清了……这些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啊。
过了不知道多久，沈友臣好像也沉浸到了我的这个故事里，他缓缓开口说，“……我当时真的因为你冷淡的态度怨恨过你很久。”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双手撑在后面的石板上，抬头望着天或者是树尖，然后接着说，“……没想到是这样。”
“……我当年，其实很想和你这个姐姐打好关系的。所以总是跟在你屁股后头。”
他沉浸在回忆里。
“我那时候，虽然你没有说什么伤害我的话……但你冷淡的态度，就够我难受很久的了。”
我有些愧疚起来，“……对不起。”
“……”他沉默了片刻。
“但我也未必能比你做的更好。”他说，“要是我知道自己的爸爸背叛了我们家，我只会更加变本加厉，说不定还会故意欺负你捉弄你。……幼稚什么的，我也很擅长。”
我们都想起来，他当年可是很会闯祸的。
他又捡起一颗小石子，双手一掷，小水塘里就泛起一点点小水花。
他对我堪称温和的笑了一下，“……我觉得……你那个爸爸，他其实这么做，反而是对他来说，最解脱的一条路。”
我沉默，我也并非不知道，他很痛苦。
“……伤害自己爱的人……我很讨厌这样。这会让我很痛苦。”他说，语气甚至有些带着少年脾气，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纯粹。
“……所以你那个爸爸……很厉害。他能够为了你们，良心上忍受这么久的痛苦。……这种痛，我觉得一点也不比身体上收到的痛轻。”
我愣愣的侧过头来，盯着他的眉眼。
他的眼睛像是湖水洗涤过一样，带着一点忧愁，又带着一点少年的坚毅。
……你这么感同身受，难道也曾有过这样的痛苦吗？
“我……”我顿了顿，还是说，“我爸爸……他，可能一直觉得自己是负担吧。”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
“……他也不一定想活着，活着对他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情。但为了他身边的亲人，他也努力的在克服着这些痛苦。”
“……我和妈妈，没有陪他到最后。其实也算不上他真正的亲人吧……”我自嘲的笑笑，心却觉得非常酸涩，“他是个很关照别人感受的人……活到最后……倒变成了个撒谎精。”
“……你说的没错，他早就想走了。我们把他强留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一定是最好的。”
我们在小水塘边吹了很久的夜风，直到夜很深很深了。
我对他说，“……回去吧。”
他默默站起来，我们面对面时，我才发现他被蚊子叮了很多小包……脸上腿上……倒是我今天没怎么被蚊子咬。
我默默想了一下，这家伙……不会很招蚊子吧？可以被当做人形蚊香的那种……？
我们回去之前出了点岔子。晚上太黑了，小水塘旁边没什么路灯……沈友臣骑车时被一块石头堵住……把自行车差点骑到水塘里头去，虽然最后是刹住了车，但我们两个实实在在的摔在了水塘旁边的泥土上，成功的沾了一身泥巴。
我们两个摔作一团，沈友臣还把我当做肉垫。
“啊。”
他在我身上压着，还呆呆地不动，愣愣的看着我。
“‘啊’……什么，你很重啊……”我身上摔了一身泥巴，泥巴沾在眼角，我很想伸手去抹掉，但被沈友臣压住动不了身。
他没说话，过了会，把我眼角的泥巴抹走，才起身。
“走吧……”他起身拍了拍他自己的裤子。
他是干净了，我背后可全是泥巴……
不过我发觉，他后来的一路上都很沉默，比往常还要低沉些。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表示其实摔了一跤我可以理解，这不怪他，并谢过他今天开解我。
他对我微笑了一下……但这个微笑……笑得叫人有点难过。
第33章 医院
33正文
这个暑假会很漫长。
我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隐隐地感觉到。
昨天回来后，我在床上睁着眼睛躺到了半夜。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下了小雨。
吃饭时，妈妈在餐桌旁边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我想开口让他们别担心，却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干涩发哑。说出话来，可能反而更让她担心，便又沉默不语。
我也没兴致打开游戏，躺在床上就又干干的耗费了一个上午。
道理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不是不懂。但我没办法那么快的完全接受……过往的碎片总是时不时的浮现到我的脑海中，我想去抑制，却无能为力。
明明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差不多都忘了的。
我恍惚之间，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
当时手机屏幕倏忽亮起，过了3秒，又渐渐变黑。
我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之前给转校生同学下的订单发货了的消息。
往日，我肯定得吐槽一番，这个店家的发货速度竟如此之慢，但我看着手机亮起来的信息，沉默的看了很久。
……我发觉自己开始很想念那个在我斜前方的背影了。
那个有魔法的背影。
让人一看到就觉得很安定、很平静的背影。
我拿着手机，跑到那天的一个相同位置的楼下长椅上坐着等。等了一下午，天变暗了了，是沈友臣把我叫上去的。
我看手机上的时间，原来今天是六号周四，现在已经7点了。夏天天黑得慢，我竟然没有察觉。
……难怪等不到。我想。
我第二天继续坐在长椅上等。从下午3点开始等。等到4点半，看到了穿白衬衫的李瑜嘉同学从一边骑着自行车过来。
和以往不同，他是从另一方向骑着自行车，刚刚打算去大超市的样子。
我坐在那里，发现他了，明明就是在等他，突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应不应该叫住他。……叫住他，又要说什么呢？
我陷入没有料想好的犹豫中，但是李瑜嘉看到我，放慢了速度，在旁边停下。
他先看了看旁边草地上的喷水器，好像确认了一番。
然后又推着车走到了长椅的旁边，把车脚架放下来。
我想我应该打个招呼，就说：“hello……”但声音从我喉咙里发出来的那一瞬间，我都被自己的声音的沙哑给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