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落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感觉师父不像在对她说,反而像安慰自己。
段循轻声问:“明天该选人了吧?今年参加仙法大会的名额有几个?”
吴落:“对,是明天,还是五个,每次不都是五个吗?”
仙法大会,旨在为仙山挑选优秀的后代仙士,每一届仙法大会,都有严格的名额限制,像钟以平带领的吟风岭,属于小教派,通常只有两到三个名额。而章琚山在内的十大正统教派,则有五个名额。
为什么要有名额限制?原因很简单。
由于大大小小的仙门教派众多,若是所有教派的弟子全体出动,一届大会结束,约莫能无缝连接到下一届,中间连个收拾场地的时间都空不出来。
再者说,仙法大会不是赶集,若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来参加,算是乱了套。限制名额,也是直言告诉众弟子,练的不咋地就别来了,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浪费可耻。出师后安心当个散仙,为民除害不指望你,不给仙界添乱就很棒。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较为实际的原因——如果所有弟子都跑去,仙山大抵是站不下的。
总之,仙法大会开始前,就已经淘汰了近九成弟子。而精心挑选出的佼佼者们,还要通过层层选拔,最终能够通过大会,正式留在仙山的,仅占其中的一成。
不过段循相信,以吴落现在的水平,与同辈弟子交手,就算名额再少,也绝不会少了她这一份。
可即使这样,段循还是不能放心。其余暂且不提,他就怕教派内选人不公。
按理说,每次选出的弟子,都是修为水平最高的五位,因为仙法大会除了挑选优秀仙士,也是各大教派间的一场较量,谁都不想丢了门派的脸面。
只是教首那老匹夫,前两天称病回家了。临走前,他动用了一下自己秀逗的脑子,并大方地决定,此次参加仙法大会的弟子,由本山另一位老匹夫,天元道人来亲自挑选。
不为别的,只因首徒历来有资格参加仙法大会,而仙法大会中,好死不死有一场群体战,需要打配合。既然文昭参加已是板上钉钉,那么自然要选择与他配合默契的人。
段循想,天元要是能选吴落,他就能从此关爱文昭。
两件事本质一样,都是不可能。
段循看看吴落,心不在焉地道:“明天我也去,我看看要怎么选。”
第21章
这选人环节,历来没有师父陪同弟子参加,吴落觉得师父对她有点过于紧张了。她虽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开口拒绝,毕竟这么多年,只有师父一人时时挂念着她,她只当师父闲得没事做,想去便去好了,反正拦也拦不住。
吴落成天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不明白这其中还有许多弯弯绕绕。直到现在,她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就算教首不待见她,但为了给章琚山挣得脸面,也不得不选她参加仙法大会,完全没想到,教首早就屁颠屁颠地跑了。
段循没打算提醒吴落明天要见天元道人,总之,他有办法让吴落参加仙法大会,也就没必要让她提前知道徒增烦恼了。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以操心为己任。无论事情能否自己做主,事发以前,他们总要挪出一段时间,专门用来吓唬自己。他们害怕结局超出自己的预料,便要事先想好所有可能,无论好的坏的,总之让自己提前有个心里准备。
大多情况是,事情还未发生,他们就把自己急了个半死。
还好吴落属于另一种人,对于自己能做主的事,她吹毛求疵,锱铢必较,有一点不满意就要死磕到底。可对于自己无法做主的事,吴落则是心比天宽,反正她已经尽力了,接下来自有公理评判。
即使经历了大比,依然没改掉她如此想法。
因此第二天,吴落心无挂念一身轻地去了大殿,等着被教首选去参加仙法大会。
可在见到教首前,她先遇见了封亭,于是胸口先被一团乱麻塞住了。
时隔两年,这是吴落第一次见到封亭。
师父曾告诉过吴落,在她大比后昏睡的那段日子里,封亭来看过她一次,还带来了一堆奇珍异草,样样都是难得一求的好药材。
不过封亭把药材放下就走了,连吴落伤势轻重都不敢问。
这一走,封亭再没踏足过风居院。
封亭对吴落有愧,总是自卑地认为,吴落不来找她,就是还在怪罪自己。她若贸然去找吴落,只怕会弄巧成拙,更招她记恨。同时,封亭也确实无颜面对吴落,她的逃避,不仅牵扯到情分的亏欠,更捱不过自己良心的拷问。
而吴落对封亭,除了失望还有伤心。她不明白封亭做出这样的事,为何连句解释都没有。但吴落也知道,就算封亭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算这解释能把她感动得眼泪鼻涕漫天飞,她还是不能轻易原谅封亭。
心中的芥蒂不是说消就能消的,既然消不了,见了面也是烦,干脆就不要见了。
有心躲人,其实很容易做到永不相见,更何况她俩是双份的有心。
再加上章琚山地广人稀,若没有弟子集会,几天见不到熟人也很正常。更巧的是,首徒大比结束,弟子们进入了自修阶段,章琚山再没任何集体活动,弟子们处于一种半出师状态。想修炼的自行修炼,不想修炼的,和师父打个招呼,就能下山玩耍了。
因此,吴落和封亭的相互逃避,可以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就好像她俩的缘分走到这个节点,该断了一样。
可总有一些狗血的场面,非得让她们再续前缘,至于具体能续成什么样,全看造化怎么弄人。
封亭知道今日会见到吴落,从两天前就开始忐忑。她准备了一肚子词,有关切的问候,有自责的悔过,还有诚恳的道歉……想到深处,她自己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封亭心想,吴落就算再冷血,听了她这噼里啪啦的一顿肺腑之言,怎么也该原谅她几分,两人不说回到从前,至少能当个普通朋友,维持住几分浅薄的情谊。
可事实从不遵循想象,封亭自以为准备得不能再充分,可见到吴落的第一眼,她就把那一肚子词忘得干干净净,腹中空荡得堪比饥荒难民。嘴边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单调得让她说不出口。
而吴落则是装作没看见封亭,径直从她面前走过,脚下步速如常,既没加快也没放慢,一点看不出内心正在风云大作。
封亭看着吴落一脚迈进殿内,感觉再不和她说几句话,她们之间的隔阂就永远无法消除了。
“等等!”
封亭不知哪冒出的勇气,两步冲上前拉住了吴落,两手紧紧抓在她的小臂上,把吴落得衣袖勒出了几道清晰的褶皱。她力气大得异乎寻常,显然是失控的内心在暗中作祟。
吴落胳膊一僵,像被暗器击中了似的,整个人先是呆了一瞬,紧接着心脏狠狠揪了起来。她抽了抽手,视线不知不觉飘到了别处,好像不管是肢体还是眼神,都不想与封亭有过多接触。
封亭仓皇松了手,攥住衣摆,提着一口气道:“吴落,对不起。”
封亭迟来的道歉,并没让吴落感到宽慰。相反,她心中莫名灌来一阵酸楚,刺得她眼涩鼻酸,嘴不能言。
她多么希望封亭说的是“你误会我了”,而不是这句“对不起”。
两年来,吴落一直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她不断暗示自己,也许封亭的逃避,是因为其他的误会,那些背地里中伤她的手脚,都不是封亭做的。
直到这一刻,吴落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封亭急切道:“吴落,你能听我解释吗?”
吴落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听封亭解释,纵使她有天大的理由,自己也不该被封亭这样伤害。
吴落没说这话,只是平静道:“护体符的时限,是你设的?”
封亭蓦地低下头,肩膀缩瑟了一下:“是。”
吴落:“我的佩剑,也被你动过手脚?”
封亭拼命咬着牙,一张嘴仿佛被下了禁制,上下唇无论如何也分不开。过了好久,她才酝酿出一点勇气,却不足以支撑她点完一个头。
吴落自嘲地笑了笑,她向远处看去,飘忽的视线无处着落:“好,我知道了。”
吴落缓缓转过身,她想快点远离封亭,可心里太过沉重,连带着步伐都显得支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