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恍若未闻,笑眯眯地回头看了眼吴落,继而把他皱巴的老脸抻平,扯开一脸严肃对那少年道:“仙法大会上,这个小姑娘,就是你最大的对手。”
第20章
“嗯。”那少年嘴也没张开,在嗓子眼里应了一声。
老者浑然不介意,径自说道:“别看她只是破了几片树叶,里头门道可多了去了。第一动作要轻,否则会搅动叶片乱飞,自乱手脚。第二速度要快,否则抢不到叶片落地面前完成。第三辨别要准,否则极可能被其他叶片误伤。第四下手要稳,否则打不到叶脉关节处,清气就无法泄出。最关键的是,她还蒙着眼,灵识若没炼到极致,绝不能如此,你未必能做到。”
少年飞快地点了下头,动作又轻又小。
要是搁在两年前,吴落听到这番话,心里早就偷着乐了。可她如今脸上没乐,心中也是真无波动,老者的话从她耳边忽悠一下飞了过去,吴落满脑子在想这仙器贩子到底是谁,他的声音似曾相识,应该在哪听到过。
段循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照着老者扔过去:“喂喂喂,钟以平,你来这干嘛?给我徒弟树敌?”
吴落神色一滞,惊讶道:“您是钟前辈?”
钟以平咧嘴一笑,还好没冒出俩大金牙来:“小姑娘,想起我来了?上次见你还是两年前,食尸鬼抓不下来。不过以你现在的身手,一次能挑俩食尸鬼吧?”
钟以平说完,特此伸出两根指头,在吴落眼前正反比了比。
吴落微微低头,谦虚道:“前辈说笑了。”
吴落这两年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修炼,睁眼练剑,闭眼顺招,就差在梦里和自己打起来,她倒没工夫想自己进步了多少,因为觉得自己怎么进步都是不够的。至于她现在一次能挑几只食尸鬼,吴落自己也没个概念,只当钟前辈过誉了。
段循第二次被钟以平无视,一腿扫了过去:“你来干嘛?”
钟以平从容地往旁迈了一步,不多不少,刚够错开段循的飞毛腿,他一只手覆在少年背上,将他往前推了推,继续不理段循:“吴落,给你介绍一下,他叫汤隐,年龄和你差不多,你俩可以交个朋友。”
钟以平说完,忽然将汤隐推到了吴落面前。汤隐毫无防备地往前支棱了几步,刚刚站定,就绷成了一根木头桩子。他飞快地将吴落瞟了一眼,尴尬地连低两次头,别开了视线,脚下不自觉向后缩了几步,心有怨怪地转过身,压着嗓子对钟以平道:“师父,你干嘛?”
钟以平露出一张莫名其妙的老脸道:“怎么了,交个朋友而已,多好看一小姑娘。”
吴落的脸“唰”地热了起来,尽管钟前辈面色坦荡,但怎么看都像来说媒拉纤的,忽然之间哪哪儿都不自在起来,她的脚好像踩在了两颗仙人球上,又扎又痒,一双眼睛也定不下来,滴溜溜地转到了师父身上。
段循像个护犊子的老母鸡,“蹭”地离开了石墩子,两步蹿到吴落身前,把她挡在身后,抻着脖子道:“钟以平,你干嘛!”
钟以平眉头一皱,面若一池吹皱的湖水:“哎哟,你们一个个想什么呀,马上仙法大会了,我让他俩提前认识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段循怀疑地半侧过头,瞟了眼吴落,又对钟以平道:“那事怎么样了?”
钟以平胡子一吹道:“早就搞定了,到时候就让吴……”
“唉!”段循胳膊一挥,瞪着钟以平道,“还不一定呢,只是以防万一,到时候再说。”
吴落听着这段没头没尾的话,忍不住探出脑袋问:“师父,怎么了?”
“没什么。”段循头也没回,把吴落的脑袋推回身后,继续对钟以平道,“你怎么突然跑章琚山来?找我有事?”
钟以平翻了个白眼,一只手搭在汤隐肩上道:“我才不找你呢,只是顺路经过此地,进来打个招呼,这就走。”
段循一脸嫌弃地朝门口摆手道:“赶紧走,赶紧走。”
钟以平哼了一声,又冲吴落笑笑道:“姑娘,我们下次再见!”
吴落盯着那令人牙疼的笑脸,勉为其难地抽了抽嘴角,对钟前辈揖了一礼。
钟以平若是父亲,必定是把女儿当宝贝疼,把儿子当棒槌呼的那种类型。他对着吴落和颜悦色,可一看到汤隐,笑容就卡进了皱纹,死活挤不出来,木着一张脸道:“走了,让你交个朋友也不愿意!”
汤隐抿着嘴,一双剑眉隐隐抽搐了一下,几根手指不声不响地抓住了衣角。
吴落看着汤隐,仿佛看到自己被师父训斥,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徒有一颗犯上作乱的心,可惜却没大逆不道的胆,可怜之中,居然透着点拘谨的可爱。
段循回过头,见吴落似笑非笑地望着院外,屈指在她头顶敲了一下:“你笑什么呢?”
“我笑了吗?”吴落摸着脑袋,想起自己与钟前辈初见时,他也易了容,是个比这回更皱巴的老头,不禁疑惑道,“师父,钟前辈到底长什么样?他为什么不露真容呢?”
段循大言不惭道:“大概觉得不如我好看,自惭形秽之下,每次见我都要易容吧。”
吴落发自内心地不想搭理师父,静悄悄地往屋内挪动。
“唉,你干嘛去?说好了练完那把,陪我出去遛弯。”段循仗着人高手长,一把拉住吴落。
吴落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仰头看着师父道:“师父,我把遁影玉补好了,我拿给你看看。”
段循压根不信:“少来,你就是不想出门。”
吴落向上蹿了一下:“我真补好了!”
段循沉默了一瞬,基本保持不信,即使吴落的修为比两年前高出一大截,要修补遁影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除非她这两年日日花费两个时辰,以修为锻玉。可她连睡觉都嫌耽误了修炼,怎么可能……
吴落直勾勾地盯着段循,满眼闪烁着期待,面对这样一双真诚的眼睛,段循也不由得怀疑起来。
这玉是萧彻的,萧彻曾三番五次地帮助过吴落。而吴落这丫头,向来是有恩必报,别人对她的一点好,她都要仔仔细细地记着,唯恐怠慢了人家的恩情。
段循叉着腰,忽然结巴起来:“你,你……你真的补好了?”
“是啊,我拿给您看!”吴落眼中闪出一丝喜色,拔腿就往屋里跑。
段循拉住她,脸色蓦地沉了下来,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吴落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她背负了一身的不甘示弱,却不肯吭声。她起得比太阳早,还日日缱绻于月色,不肯睡去。段循常见她与自己较劲到面色惨白,若不及时制止,这丫头没准能把自己累瘫。
吴落如今能轻轻松松地蒙眼劈刀叶,可最开始,何尝不是被割得东一道口,西一条痕。段循看着她破破烂烂的一身,都不忍心下手,吴落却一遍遍求着他,再来最后一把,真的最后一把……
她用了两年,学会了隐忍,无论是胡敞贺远的嘲讽辱骂,还是文昭教首当面打压,她都能一言不发地忍在肚子里,委屈也憋着,愤怒也憋着。她好像是有意为难自己,为了让自己记住这屈辱的滋味。有时段循看不下去,想为吴落出气,这小丫头却说算了,这没什么,拿起剑来,二话不说开始过招。
她为了尽少遇到封亭,当然,其他人吴落也不想见,索性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风居院常年闭户,甚至有点离群索居的意思了。因为吴落的隐忍,就连胡敞他们也不再来挑衅骚扰。
这风居院,好像真的只剩下她和风,单是这份寂寞,就没几人能忍。
段循想不明白,吴落是如何在这般的忍辱负重之下,还匀出了这样一份沉甸甸的心意修补遁影玉,她哪里来的精力,又是哪里来的心思。虽说谁也不急着要这玩意儿,可段循了解吴落,她是想下次见到萧彻时,能够亲手归还这块遁影玉,稍微填补一些她欠下的人情。
人人都觉得吴落面冷心也冷,只有他这个做师父的知道,再没有比这个徒弟更暖心的了。
“师父,你怎么了?”吴落戳了下师父的胳膊,一头雾水地问。
段循看着吴落,只觉得心疼,他摸了摸吴落的脑袋,前言不答后语地道:“仙法大会快开始了,离开章琚山后,什么都会好的。”